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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来小说网 >> 树犹如此 >> 翻译苦,翻译乐——《台北人》中英对照本的来龙去脉

翻译苦,翻译乐——《台北人》中英对照本的来龙去脉 2/4

我自己中文英译的经验有限,只有在艾奥瓦大学“作家工作室”念书的时候,把自己的几篇小说译成英文,作为硕士论文,“作家工作室”规定,硕士论文须用创作。严格说来,那不算翻译,只能说我用英文把自己的小说重写一遍。后来我把《谪仙记》也译成英文。经夏志清先生精心修改后,收入他编的那本《中国二十世纪短篇小说》选集中,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英文不是我的母语,用于创作就好像左手写字,有说不出的别扭。我知难而退,就再没有用英文创作的打算。参加《台北人》的“翻译团队”可以说完全是一种巧合。

因为有高先生做我们的靠山,我与佩霞心中相当笃定,我们知道有这位译界高手把场,我们的翻译不至于滑边。佩霞与我定下一个原则,翻译三律“信、达、雅”我们先求做到“信”,那就是不避难不取巧,把原文老老实实逐句译出来——这已是了不得的头一关。当初写《台北人》,随心所欲,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自己也要动手把里面的故事一篇篇原封不动译成外国文字?当时只求多变,希望每篇不同,后来写出来十四篇小说各自异调,这就给译者出了一个大难题。翻译文学作品我觉得准确地掌握语调(tone)是第一件要事,语调语气不对,译文容易荒腔走板,原著的韵味,丧失殆尽。语调牵涉用字的轻重,句子的节奏、长短、结构,这些虽然都是修辞学的基本功,但也是最难捉摸的东西。我和佩霞合译的第一篇,又偏偏选中了《游园惊梦》,这是《台北人》系列结构比较复杂、语调多变化的一篇,而且还涉及特殊的中国文化背景。我先花一番工夫对佩霞讲解《游园惊梦》里那一群昆曲艺人的戏梦人生,幸亏佩霞的古典文学底子深,《史记》《杜诗》《红楼梦》的英译本她都看过,而且极为倾倒,《游园惊梦》的世界她很轻易便进去了。为了制造气氛,我们一边译,一边听梅兰芳的昆曲《游园惊梦》,佩霞经过音乐训练的耳朵,听几遍《皂罗袍》也就会哼了。然而把这篇小说转换成另外一种文字,却也费了我们九牛二虎之力。我们逐字逐句地琢磨,有时候找不到合适的英文字句,翻遍字典,摘发顿足也于事无补。我们两人拿着放大镜查遍OED(《牛津英语词典》),偏偏就找不到le mot juste(正确字眼),《游园惊梦》里又引了几段《牡丹亭》的戏词,这几段戏词对整篇小说的主题颇为关键,《牡丹亭》早有白之(Cyril Birch)教授的英译本,白之的译文当然典雅,但佩霞觉得引用人家的译文到底不算本事,不如自己动手。她译出来的这几段戏文,颇有点伊丽莎白时代英语的味道,汤显祖的《牡丹亭》成于十六世纪,所以倒也不算时代错乱。

我们的初译稿只能算是一个相当粗糙的坯胎,这个粗坯要送到我们的主编高先生那里,仔细加工,上釉打彩,才能由达入雅。就在高先生修改润饰我们初稿的过程当中,我才深深体认到高先生英文的真功夫。他增删一字一句,往往点石成金,英文字在他手中,好像玩魔术,撒豆成兵,全变得活生生起来。改别人的译稿,最费工夫,改得太多,面目全非,失去改稿的初衷。高先生不仅是一位经验丰富而且也是最能体贴人心的编辑。他修改我们的稿子,虽然很细很严,但他总设法尽量保持原有架构,不使其失却原貌。我与佩霞每次接到高先生的修订稿,一面读一面赞叹,佩服得五体投地。佩霞多才多艺,对自己的文字功夫颇自负,要她服帖,并不容易。有时我们认为译得得意的地方,被高先生一笔勾销,不免心疼,再上诉一次,如果高先生觉得无伤大雅,也会让我们过关。宋淇先生在《鼠咀集》(乔志高著)的序文中对高先生有这样一段评语:

说起来奇怪,乔志高自己也许不知道,他本身就集中国人的德行于一身,同他接近的人都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来自他的和蔼性格,令人想起《论语》第一章的“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 之”。

这是知言,以高先生在翻译界名望之重,我们跟他一起工作,一点也不感到压力,真是如沐春风。他让我们任意驰骋,过了头的地方,自然会把我们兜转过来,但我们有一二创见,他也会替我们撑腰。例如《思旧赋》这篇小说,是以两个旧日官家老女佣的对话为主,我们最初是用普通英文,译出来调子完全不对,我对佩霞说,《思旧赋》里的罗伯娘跟《飘》里的Mammy(嬷嬷)、福克纳《声音与愤怒》中的Dilsey(笛尔西),这些美国南方黑人嬷嬷有几分类似,佩霞提议那何不用美国南方方言试试?果然,译出来生动得多,比较接近原文中对话的语气。从前美国南方一些世家的主仆关系,跟中国旧社会里大家庭的组织有相似之处,重人情讲义气,这两种文化有些地方是可以相通的。我们开始还有些担心高先生的看法,未料到高先生却认为可行,只删掉一些乡土气太重的词句。《台北人》十四篇译稿就这样一来一往,五年间,高先生为审订工作付出了惊人的心血与时间。他那些修正稿我都保存下来,捐给了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日后如果有人对《台北人》的英译有兴趣研究,高先生的修正稿是重要参考。叶佩霞的执着精神也令人佩服,她后来不在我们学校教书了,却在圣巴巴拉多住下一年,就是为了要翻译这本书。那几年我自己正在写《孽子》,一边译《台北人》,创作、翻译同时进行,也不知道怎么磨蹭过来的。那时高先生住在华盛顿附近,我们各在美国东西两岸,只靠书信电话联络,可是我们三人小组却有一种团队的默契,我想那是由于高先生领导有方,他做事一丝不苟高效率的敬业态度,又是美国式的了。我们在翻译过程中,有摸索的艰苦,可是精神上却是其乐融融的,那是一次最愉快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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