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渠面色如土，嘶吼道：“何帅待我亲如一家，他为人谦和，是有人嫉妒他的才能，有心毁他清誉。萧正则，你恨的是，何帅不能救你李家满门。你小人之心，我不信你！”
他夺门而出，萧正则的书房里，地上放着炭盆，他看不见，一脚踢到了烧的火红的碳，猛猛打了个趔趄，手里的桃木拐杖当啷掉在地上，自己一瘸一拐地奔了出去。火苗将地上的毯子引燃，顿时半个屋子都在火海中。
萧正则丝毫没有去追他的意思，高声呼唤老申，叫人来救火。
许清渠一人摸索着往外走，从他根本看不见的三阶台阶上滑了下来，重重的摔进雪里。他的脸塞在雪堆里，厚重的雪将他的哭声淹没。四周的黑夜仍是万籁俱寂，可他已经被那个冰冷的答案，冻了个透。
十年过去，他心中的疑惑终于有了一个完满的解释。
萧正则书房里烧成灰的毯子被清了出去，方才兵士们用了冷水，屋子里烧炭烧出来的热气都消散了，还有股子呛鼻的气味。
”大人，许将军....”、
老申不敢多问，可来时撞见许清渠，他面色通红，气喘吁吁的，手里连拐杖都丢了。可萧正则这边又走了水，他不敢多耽搁。
萧正则负手而立，仰头看着书房中所挂的武帝画像。这丹青出自教他做丹青的师傅之手绘在夹宣上，师傅将他的仪态都描绘的栩栩如生。史家常常将帝王写成“美姿仪”，多为谬赞。可武帝是实实在在的，形貌昳丽。这幅画做的时候，武帝已过知天命之年，穿赭色云纹龙袍，站在华盖之下，无需左扶右立，世人一看画中人睥睨天下，就知道他是江山之主。
“教人看紧他，再给他做一根结实的手杖。”
萧正则的思绪逐渐回到远处，许清渠问他是否怀念，他的答案是肯定的。
往事不堪回首，李皖成了萧正则，这是怎么都回不去了。
慕容衍在宛州小住了两日，萧正则命人传话给他，一个时辰，携带贵重宝石的商人就讲手中压存已久的货物脱了手。
宛州八百里加急在大年初五的清晨到了南都，娄骧已经在庭院中练完了一套剑法，冬日里大汗淋漓，像是喝了酒的脸色。他双手颤抖着，将手中的利刃猛猛地扎进干枯的杨树中，男人腰身那样粗壮的杨树应声倒地。
靖明二年正月十六，慕容氏自伏罗川出兵三千，侵占伏罗川以南河口，断绝穿鼻属地运粮通道。慕容氏亲兵顺流而下，足迹遍布黄河沿岸，直逼穿鼻与河曲边界。
三月初一，北庭天授大可汗命后帐大君出兵，名为巡查河道，实为直指伏罗川。后帐大君处摄图亲率五千人南下，慕容氏无意对抗，派使者至黑沙王城求和，大可汗不允，将使者驱之城外。四月初二，伏罗川城西北五十里，大斗拔谷忽起风雪，顿时飞沙走石，后帐大君麾下精锐两千人，尽数丧命于此。
当夜，索南嘉措上师夜观星象，谓之有星流运转之逆向，出战不吉。
“大君还敢来？不慌着逃命吗？”璇玑冷冷说。
自西北而来的风凛冽极了，璇玑躲在厚重的斗篷里，她站在金帐外，没人会注意到守在世子身边，不许人打搅的大妃究竟在哪里的。
索南嘉措上师突然来访，默啜那边手忙脚乱的迎接。他来，是来插手战事的。
北庭人信奉腾格里，而腾格里的传说中，本就是主管战争的天神让北庭人傲立于世。上师是传承腾格里旨意的使者，若是出战，必要上师上请腾格里。
索南嘉措直言，此战必败。
默啜不信索南嘉措，不是一日两日的。他见过前任上师如何借天选大妃的手干预军政，弊大于利，天选大妃痴迷于上师的预言，也几乎将大可汗苦心经营的一切毁掉。
可默啜不信，不代表其余勋贵不信。
各帐将军纷纷前来，请求大可汗收兵。索南嘉措还说，若此时退兵，反而能化干戈为玉帛。为一己私欲违背天意，背弃北庭之人，腾格里要降下天雷滚滚。
谁会为了保命，违背天意，背弃北庭，不是一目了然吗？
敖登穿着一身铠甲，腰间挎着刀，看来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大妃，你在汗王面前，履行了你的诺言。”
当然，敖登以威胁的手段，逼迫着璇玑说了本不该说的话。她力阻默啜以巡查之名，派人往伏罗川去窥视慕容氏兄弟。但阿史那默啜若是能被璇玑左右，就不是阿史那默啜了。
璇玑巧言令色，可默啜的算盘则更为精妙。他只当是璇玑一时短浅，私下呵斥璇玑杯弓蛇影。璇玑拖出阿尔斯楞的缘故，可默啜仍是执意出兵。
璇玑瞥见他右手紧握赤金的刀柄，笑意更深，“大君要杀我灭口？”
她不敢料想，若是今日死在敖登刀下，是否值得。
默啜得到线报，慕容衍曾消失过一段时间，不知去向。他兄长忙着收拾伏罗川中的人，可最得力的弟弟却不见踪影。默啜与处摄图商议，以为慕容衍是故弄玄虚，要吸引王城时时刻刻提防是否有慕容氏的人潜入身边，毕竟慕容衍从前最擅长的就是调虎离山，围魏救赵的把戏。
可璇玑凭借着敖登的举动大胆猜，慕容衍是去南边搬救兵了。
即便默啜晚些时候出手，帮助敖登重回伏罗川，敖登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到默啜调兵遣将罢了。他求不到默啜，还有阿苏勒，求不到阿苏勒，还有旁人。北庭各部以契约结盟，并非所有领兵之人，都必须听从大可汗指挥。敖登如此惊慌，是因为慕容氏兄弟一定有方法，让他无论如何都再也坐不稳，至于为何坐不稳，璇玑一时想不通。可正是会想敖登所说的话，点醒了她。
敖登本不该慌张至此，他那日不惜亮出底牌以威胁，想要最精悍，最残忍的阿史那氏亲兵出战，必定要慕容氏兄弟碎尸万段。
他能知道当日为何镇北军败落，因何覆灭，那必定是有其余人也知晓。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大多都已经成了孤魂野鬼，免于一死的人，也都和张着嘴的哑巴差不多了。
璇玑是个巧舌如簧的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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