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时，最喜欢粘着王兄。他最看不上的，就是阿苏勒那小子，他仗着姨母的缘故，有什么好的东西，都好像旁人没有似的。西海与王城比起来，哪里算得上是丰饶。”
阿苏勒的母妃是西海大君的第四任大妃，是天选大妃的同胞妹妹，她与天选大妃一般，也是当时赫赫有名的美人儿。
默啜很少提及他的故事，璇玑也只从旁人口中听说过几句----那时天选大可汗与天选大妃二人势如水火，寻常人家的孩子的哪里能在父母至亲之间轻易割舍一个。可帝王家终究是帝王家，斯兰选了大妃，默啜与幼弟在大可汗膝下。
“我从未听人细细说过，老可汗的故事。不如你给我讲讲。”
处摄图是最会讲故事的人，他见着璇玑来了兴趣，话匣子也打开了。将天选大可汗当年如何与天选大妃携手平定北庭分裂，南征北战的故事讲了个遍。
天选大可汗与武帝都是不可一世的人物，早年经历也相似。都是本该闲云野鹤，无缘权力的人，行务之间乐得自在，却不得不在一朝一夕之间，扛起重担。
天选大可汗的叔父原本是草原上阿史那家的家主，也只能称得上是家主，北庭人内部四分五裂，空有大可汗的名头罢了。因为天选大可汗的父亲早逝，父死子承，汗位与财产都落不到天选大可汗身上。酒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年轻又庸碌的叔父被敌手用一杯美酒毒死。乱了套的北庭后继无人，这是他们才想起，连个正经封号都没有的前摄政大君遗孤。
或许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缘故，天选大可汗没有封号，只被称作“阿史那大君”，投身军营倒是乐得自在，他一步步走来，都有身后悍将精兵的影子。
天选大妃当年在千万人中一眼挑中一无所有的阿史那大君，也不是偶然。她也是世间少见的女人，美艳绝伦，双商在线，拿得一直都是人生赢家的剧本。
后来大可汗与大妃决裂，也多与二人的聪慧有关。
彼时的处摄图仍是幼儿，对父母不合，并没有兄长那般清晰。只是长大后听人说起，哪里有真的夹缝求生来的深刻。
夫妻间的隔阂一旦出现，往往越来越深，只是被匆匆掩盖起来，鲜少有真的能弥补的了的。再路过这道沟壑，会伤的比上一次还重。
爱侣更是如此。
“天选大可汗曾与齐人交好十数年，双方化干戈为玉帛，通商往来，也是一段佳话。”璇玑悠悠道。
二人已经走到了街尾，再往外走，就太远了。
街尾仍是热闹非凡，花灯如昼。仿佛没有月色的夜晚，天上闪烁的星辰那般。
“你们以为是一段佳话罢了，那些年，北庭人可没少用高价从你们买到发霉的谷子。”处摄图语气不大好。
“齐人不是也用几百金买到了北庭商人许多以次充好的宝石吗？”
反唇相讥，处摄图还差了些火候。
处摄图不说话，又听璇玑继续说：“南齐使人称我父君为武帝，你可知是为何？”
“古人说，刚彊直理曰武。刚无欲，强不屈。怀忠恕，正曲直。”璇玑文绉绉的，处摄图更是厌烦，一知半解地说：“你就说，是夸你父君还是贬你父君？”
璇玑笑笑：“与旁人而言，是极大的夸耀，就像是老可汗的名号是‘天选’，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在我眼中看来，是莫大的讽刺。对外穷兵黩武十数年，对内对内严刑利法四十余年，砍掉了无数人的脑袋，无论是齐人的脑袋，还是北庭人的脑袋。”
处摄图听她这般说，十分疑惑，问：“你这样说，倒是显得你父君暴虐，可你父君仍是齐人人人赞盍的明君，是千古帝王。”
“我曾想过善待北海人，可北海人却用屠城报答我的善意，而不是传颂我的恩赐。”
处摄图目光飘远，他也觉察到，两人走的太远，都扭过身子，打算原路回去。
北海的疆场之上，最后只剩下累累白骨，活着的人都是以鲜血沐浴的。他还是个初入世间的少年郎，几个月的厮杀，快将他也抹干净了。
“所以说人人赞盍又如何？用数十万人性命换来的盛世太平，代价太过高昂，不是任何人都能承担得起。你给予善意，却无人回报，你又能怎样？”璇玑感叹。
她耳畔刮过微风，鼻息间仍带着雨后的芬芳。她侧目而视，才瞧见原来路边有一个卖花的姑娘。抱着一大束芙蕖，正在叫卖。
思无邪，正是满庭芳。
“你今夜仿佛感叹良多。”
璇玑粲然一笑，说：“不过是近几日偶然间梦见我父君，梦见幼时，他如何教导我。世人都以为我要做女皇帝，几位师傅教我帝王是非，可我父君却教导我仁慈与悲悯。诚然，我并没有听进去。”
“你聪慧绝顶的脑袋，竟也有没有学会如此简单的东西的时候。”处摄图摇着头，朗声笑起来，却不知璇玑为何学不会。
璇玑曾不止一遍的去追问自己，为何娄骧当年要袖手旁观，看自己被斯兰索要做大妃。哪怕他松口，也是有他的小傀儡会为他发声的。可自始至终，他都不敢轻易说出一个字。
她其实想第一遍的时候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武帝器重他，正是在此处。
武帝手把手教她如何怀一颗慈悲的心的时候，璇玑就已经知道，自己与帝位无缘，甚至与宫廷无缘。
做帝王，最不需要的就是仁慈与悲悯。
若是仁慈，在外人眼中看来就是优柔寡断，若是悲悯，在外人眼中看来就是可以摆布。但凡流露一丝人的气味出来，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就像是猎狗一样，朝着气味就出扑杀而来。
武帝终其一生都困于此，时时刻刻不敢松懈半分，要冷酷无情，要杀伐果断，不敢流露一点人的欲望。喜怒不形于色，是武帝最常教导璇玑的一句话。
娄骧能忍住，最无情，所以成大事。
喜欢玉楼春深请大家收藏：(www.baolaixsw.com)玉楼春深宝来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