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暮霭沉沉的天穹如同密不通风的顶盖一样倒扣在地面上, 黑压压的乌云密布天上, 沉重地让人喘不过气来。凄厉的风杂乱地穿插在树间, 摇晃出一种鬼哭狼嚎的声响。街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屋檐下零星悬垂的残破灯笼在夜风摇晃下明暗不定——但那灯笼中的烛火细如萤火, 只是勉强能辨认出一点点亮光，仿佛只是眨眼的工夫, 便会熄灭。
一个几不可辨的黑团在地上缓慢蠕动了一下，起初只是本能地因为感觉到凉而蜷缩着身子, 而后才迷糊地睁开眼睛，像一把打开的折尺一样一节节从地上爬起来，懵懂四顾，仿佛一时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这是什么地方？一阵树叶的尖哨声猛地令他打了个激灵, 原本因为酒劲迷糊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这是在哪儿，他明明应该在王府中饮酒作乐的, 为什么会不知不觉到这种形同鬼域之地？
鬼域？他下意识缩了缩身体，这才发现身上的重重锦衣都不知去向, 在这样的夜晚里，他居然只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也不知道是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在不受控制地开始瑟瑟发抖。
“来人啊！”寂静的街道忽然炸出他的声音, 突兀而悚然，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不远处一盏微弱的灯笼随着他这一声大喊, 噗地熄灭了。赵瑞只觉得头皮开始阵阵发麻, 原本就艰涩的声音更是被冷风冻在了喉咙里, 吐不出口。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一个男女莫辨的尖细嬉笑声随着飘忽的歌声在风中断断续续，直将他身上炸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不信鬼神，相反，因为自幼丧母，思念心切，多曾寻仙觅道招抚安魂，对此类之事颇为郑重。他自然听人说过，一般的鬼都只是会哭，只有厉鬼才会笑。
“七月十五之后一月皆为鬼月，需依挽歌抚慰冤魂厉鬼，否则他们便会纠缠不休。”教坊的流言轰隆隆地在脑中碾过——难道真的……赵瑞只觉得口中的唾液也开始枯竭起来，却强撑着发出一种仿佛不是自己的干涩喝声：“什么人装神弄鬼，快给本王滚……”
身后一阵衣衫悉嗦声令他猛地回身，却几乎失声尖叫起来——一团白色身影快似疾电向他迎面撞来，但还不等他尖叫出声，那人已几乎近在眼前，却不知怎的晃了晃，竟又与他相背而驰，仿佛一瞬间自他身体中穿过一般，向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赵瑞惊魂未定转头看向那人，才见那人手里仿佛孩童玩耍般抛着一个毛毛的圆球，街上光虽然几乎弱不可见，但那肮脏的毛球上淅沥沥还在滴个不停的液体却血腥得刺鼻。他还未曾有胆子看个清楚，又有另一个身影忽地自他背后向前追去，看背后，那形体身体壮硕，但那项上却平平无物，两只手胡乱挥舞着去夺那血淋淋的毛球。
那持球人和无头人就这样仿佛很稀松平常地争夺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奔走嬉戏，看似热闹，却毫无声音，如同一幕惊悚万分的哑剧。他二人跑的很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黑暗中，影迹无寻。随着这两人身影弗一消失，街上的灯笼又悄然熄灭了两盏。
“爹~~爹~~~~~”赵瑞再不敢大声呼救。他想摸着墙往前走，但两腿几乎已经僵直的他却噗地跪在地面上，哆哆嗦嗦无法前行。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那个浑身素白的巨人随着歌声出现的时候，赵瑞几乎已经无法动弹无法呼吸。那人足有两人多高，但很难想象这样高的人走动时居然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脚步声，而只是飘忽前行，那宽袍大袖中的手臂时高时低，摇摆不停，整个人却如同喝醉酒一般时东时西。
就在那人慢慢经过跪行在地的赵瑞身边时，赵瑞陡然发现，那人居然是在飘行——他长长的白袍下居然，居然没有脚！！
“啊！！！”赵瑞猛地发出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逃离那人衣衫抚过的地方，向唯一一盏灯笼跑去，但只跑了几步，另一个身影却仿佛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一般，挡在他的路上。
那人虽然只是背对着他站立，项上有首，手脚俱全，但赵瑞却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僵立不能动——那身衣服，那个身形背影，他再熟悉不过，当日他就是从这个方向一剑刺过，连那流血不止的伤口位置，他都时时刻刻在噩梦中清楚记得。
那人立了一会儿，身体僵直地动了动，慢慢侧过身，先是小半身，然后是正侧面，然后是大半身，最后完全与赵瑞面对面，面色铁青，双眼紧闭，眼角、嘴角、耳中流下的血迹未干，连前胸出的破处都仍在汩汩涌着鲜血。
“陆……陆……陆礼……”赵瑞大叫一声，跌坐在地。
不对！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眼见酒过三巡，对面的席位上仍然空缺，赵焕心中警铃已敲得震耳欲聋。眼见夜幕已至，宾客的酒兴正高，而年迈的王丞相却不知困乏，仍然在敞轩中频频举杯，赵焕不由黑了脸色，竟也不顾王丞相正举了杯子向自己走来，腾地起身离座，就要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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