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惟在一边忙着收拾贝壳的时候, 少年低头就着水里的倒影照了照, 左右偏了下头看看之后，他飞快地伸手把发带解了下来, 自己把头发拢到前面简单地编了编, 然后用红发带扎在了辫梢。
萧惟余光看了，知道他又不满意了。
若是别人知道了这事，怕是要笑掉大牙，想他堂堂一国太子，如今沦为全能佣人了，结果还被人嫌弃来嫌弃去的。
好在他也是个粗神经的人，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便只低头卖力地将贝壳肉一个个挖出来。
少年自己打理了头发后，也趴在水边看着他干活, 然后忽然说了一句：“给我看看。”
萧惟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工具，便从身边抄起一个一模一样的丢给他。那是个扁平的黑色铁片，做成了一只蝙蝠张开翅膀的模样，萧惟正好用翅膀尖挖着贝壳肉。
少年把那个铁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问道：“这是什么？”
从他开始说话起，萧惟便发现他能说的话越来越多, 仿佛不是从自己这里学到的，而是本身就会说人话，而且他的声音也从干涩嘶哑变得温和圆润起来。
只是他的发音偶尔会有些奇怪, 似乎带着些古人的韵调。
“不知道, 从尸体上搜到的。”萧惟答道。
“你们是谁？”
这里既然是生灵的领域, 便应当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他在这里将近三百年了，只偶尔有几个迷路的人来过，像这样大批人似乎有目的地闯进来，还是头一遭。
“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是他们把我抓来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说到这个，萧惟又怕又郁闷。天子脚下，太子居然被掠走了，真是岂有起理啊。现在想来更可怕的是，他和弟弟是微服出宫看花灯，为什么对方能够那么准确地知道他们的行踪呢。
“他们为什么抓你？”
“我怎么知道……”
原来是个一问三不知——少年想了想才又问道：“之前我问你是谁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害怕？”
之前？萧惟刚想说昨天他们才是第一次说上话的，却陡然想起来那个雷霆般的恐怖声音，不由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声音……是你？”
少年闲得无聊，用脚在身后啪嗒啪嗒地打着水，点点头：“嗯，是我啊，你怎么不害怕？”
“害怕。”萧惟老实地承认：“可是我也没地方可躲。”他看了看少年，补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是人。”
“聪明。你不害怕？”
“害怕。”萧惟说到这个话题也没什么别的可回答的，只得又重复了一遍：“可是我也没地方可躲。”
少年噗嗤一笑：“好不容易来个伴，怎么还是个呆子。”
说话间，萧惟已经把贝壳肉都挖出来，去水里洗干净了。但他转了一圈却发现手头没有什么可以用的器具。
看到萧惟有些为难的样子，少年忽然扭头看了看，说了声：“接好。”
萧惟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远处那套金胎珐琅器居然自己飞起，如同投怀送抱一样迎面而来。他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抱住，没想到那金胎珐琅并没有什么飞来的冲力，而是轻柔地落到了他的怀里。
“你……你……”萧惟看着少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他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他以为少年是被囚禁在这里，可是现在看来，少年又似乎是这里的主人一般。而且这……这算是力量吗？这是神仙？还是妖怪？
少年关切地问：“这个不能用吗？”
“不……不是这个问题。”萧惟哭笑不得，觉得他们的思路不在同一条路上。
“好奢侈。”他喃喃低语一声，但看到少年期待的样子，也不管什么贵重不贵重了，便取了两把长剑用力撬去了铜炉的顶盖，取了珐琅盘放在长剑上。盘上又小心摆好了贝壳肉，撒上些细盐，直接架到火上烤去，然后又取碗盛了水，装了些肉，打算再做份汤。
少年心情很好地看着他忙来忙去，主动跟他说：“我已经几百年没吃到热乎的东西了。”
“那你……你平时都吃什么？”
“我什么都吃，也可以什么都不吃，”少年看他惊疑不定地时不时偷瞟自己，忽然伸舌头舔了舔嘴唇，邪恶一笑：“还是人最好吃，尤其像你这么大的小孩子。”
萧惟的手一抖，差点烫到自己。在他身后，有人发出一阵轻笑声。
此后的日子里，萧惟从堂堂一国太子沦落为一个伙夫兼佣人，不光负责做饭烧菜还负责送到嘴边，最后收拾残局的也是他。
开始他还在水潭中洗匕首，后来他见那少年常年生活在水潭中，觉得弄污了水不好，便拿布擦拭。结果反倒被少年嫌弃他不干净。
于是他只好时不时出山洞去收集些雪回来——外面的雪已经比他刚来的时候更大了些了。
他要出门的时候，少年就帮他把冰门打开，然后趴在水边等他回来。他回来了，门再关上。不知怎的，每次从那扇门进来的时候，远远看到水边有人对他挥挥手，这种感觉竟然还很不错。
少年负责潜入水中带回各种食材，有时是鱼和贝壳，有时是一种生着淡黄色尖尖的蘑菇，但更多时候是他没有见过的东西。他也只能在吃饭前默默祈祷一下，希望自己的肠胃足够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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