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出少阳关, 再无归途。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件事。再没有人想逃脱了, 在陌生的地界里脱离了人群, 恐怕没有多少人能保证自己活着回来。
抛弃了辎重的大军以更快地速度向着未知之地沉默地前行——在这片极为寂静的空谷里，他们已经走了大半日了。
庆王最终还是带走了庄青柳，他终于可以以居高临下地姿态面对庄青柳了。
一个垂垂老矣的庄青柳, 一个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的庄青柳, 一个只能被捆倒在木板车上被他俯视的庄青柳。
“萧黎！你居然与虎谋皮！”庄青柳从巅峰状态跌入谷底，若不是拼着最后一点求生之欲，也绝不会忍着屈辱沦为阶下囚还苟且偷生。
走在前面的庆王头也不回，冷冷地回答：“与虎谋皮的人, 恐怕不止本王一人。”
庄青柳一时语塞, 半晌才恨恨说：“萧黎，你最好对我客气点, 没有我的话，你们也一样找不到那个地方！”
庆王终于回了头：“庄青柳，你我相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本王还不了解你吗？你惜命如金, 舍得用性命做赌注跟本王赌吗？”
“萧黎……”庄青柳不敢，他如今才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连一个年轻健康的身体都没有了。可是他想活下去, 他甚至想只要让他拥有原来的身体，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庄青柳, 本王倒是想问你, 楚玄到底向你承诺了什么事, 让你居然会轻信了他的话。”
庆王比谁都知道庄青柳对于楚玄的忌惮，所以才更明白，若非是极大的好处，否则怎么可能会打动庄青柳。
可是对于这个问题，庄青柳只沉默地看着身旁的楚玄，一直被裴霜紧紧抱在怀中的楚玄。
自出了少阳关以后，所有人包括曲相州都对楚玄避如蛇蝎，没人敢去靠近他，只有裴霜半点不肯松手地抱着他，仿佛石塑的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低头跪坐在庄青柳旁边。
而楚玄自出了少阳关后，便闭上眼睛再没醒过来。若不是军医守在一旁，他们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三公子……返魂香……烛九阴……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庄青柳脑中毫无头绪。
此时楚玄已奄奄一息，却仍然硬撑着不肯咽气，这让他隐约觉得，无论哪个是真，那寒潭里必然有什么东西，让楚玄有理由挣扎支撑着一定要到那里才是。
“庄青柳！到底他跟你说了什么！”
“萧黎，我们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庄青柳漠然回答他：“我带你们去那个地方，你取你想要的，我取我想要的，以后一拍两散，江湖不见，再多的话不必多说。”
“庄青柳，你莫忘了，你如今还是本王的阶下囚。”
“楚玄也是王爷的阶下囚，但王爷可曾奈他何？更何况王爷现在也有有求于我之处。”
萧黎捏紧缰绳，正待发怒，却听前方传来一阵骚动，那骚动如同水中波浪一样，从前沿一路蔓延过来。
“什么事！”守在另一边的曲相州大声喝问道。
有人连忙回答：“王爷，鹿菩萨啊……是鹿菩萨……老天……居然真的有鹿菩萨……”
庆王抬头望去，只见他们不知穿行了多久的林立怪石之上，赫然立着一只生着巨大双角的鹿，角白如雪，毛有九色，正从上俯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虽然只是一只鹿，但那双眼睛看向众人的时候，却恍然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
甚至有士兵忍不住颤抖着跪了下去，祈求鹿菩萨的保佑。
那九色鹿只站立片刻，便撒开四蹄，飞快地向远方跑走了，似乎在躲避什么一般。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头顶上又是一阵翅膀拍动的声音，数只五彩的鸟儿飞掠而过。
庄青柳仰面躺着，一看到那些鸟儿，低呼了一声：“鸾鸟！”
他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上一次来的时候，他并没有见到过这些只在书中才见过的东西！
“庄青柳！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庆王惊得几乎要无法稳坐马上。
“应该是马上就要到了！把地图再给我看一看！”庄青柳挣扎着支起上半身，却忽然见到他所在的木板车在赤红色的地上碾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那不是大地的颜色，而是密密麻麻开在地上的花。
“鬼哭草……”他低声喃喃道，心中的不安更重。上一次来的时候是落雪的冬日，他们什么都没有见到，地上也寸草不生。
这一次来，这怪石嶙峋的山间不仅薄雾萦绕，而且多了这么多的生灵。
生灵！他忽然打了个冷颤——难道隔了上百年，他又入了生灵之地？不可能！不可能！他是来过这里的，这里曾经是什么都没有的！
他忽然想起楚玄曾对他说过的事——三公子已经离开很久了。
如果这是真的，难道是因为那个三公子不在了，这些生灵才敢靠近这里？可是现在……它们为什么要逃走？
他脑子里一团混乱着，萧黎已经把地图在他面前展开。他深呼吸几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西北方向三里，再转向东。”
萧黎却完全没有庄青柳这么紧张，他有三万多大军傍身，任它什么妖魔鬼怪前来也不怕。
庄青柳艰难地侧过身看着楚玄，虽然他知道对方已无法回答，却仍然低声问道：“楚玄……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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