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八年, 上京。
上京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热闹。不管是东家厂还是西家短, 不管是皇上多打了个喷嚏还是哪家小姐下轿子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 过不了一天半天的时间，都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而近两个月来，之前杂七杂八的话题都销声匿迹了，各大茶馆里说的都是景王如何驱逐来犯边境的柔然，把来势汹汹的柔然骑兵一口气赶到荒漠里，吓得不敢露头。
还有景王大军进城之日, 那肃杀之气，那血与火磨砺后的刚毅坚忍, 当然少不了万千闺中少女念念不忘的景王。
有人说, 景王回来没几天, 皇上就迫不及待地准备好了庆功宴。
有人说，皇上甚至让最宠爱的淑妃娘娘为景王献舞一曲。
有人说, 景王如今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没有一个人敢随便说起, 如今的景王曾经是太子的嫡长子, 如果不是太子福薄短命，尚未登基就撒手归西，恐怕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就是景王, 而不是景王的王叔了。
与外面的热闹截然不同的，是景王府的安静。
已经回来两个月多了，距离那场庆功宴整整两个月了, 也就是说, 距离景王喝下淑妃奉上的那杯酒, 也整整两个月了。
一个月发作一次，所以这就是第二次了。
在上京所有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凯旋大军的时候，景王房中床幔低垂，房门紧闭，听不到一丝声响。
段江刚开始还屏住呼吸，密切关注着房里的动静，时间长了也紧张得有些麻木了。
他做景王的随身侍卫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战场上受多重的伤也没听过王爷声张过，更别说现在只是一点小病。
至少王爷告诉他不过是一点小病，但王爷的脸色非常不好，这让段江心里有些不安。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个月的这个时候，王爷好像也这样病过一次。王爷的身体一向很好，像这样连着两个月都生病的时候，似乎从来都没有。
他现在非常希望长史大人能早点回来。
除了王爷之外，能成为所有将士的主心骨的人，也就只有长史大人了。
据说长史大人随后押解缴获辎重，这两天就应该能回来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他这边心神不宁地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关注着周围的动静。虽然自信景王府中守卫已如铁壁铜墙，他仍然坚信自己是景王殿下身前的最后一道屏障。
忽然，回廊里有急促的脚步声向他这边跑来。
“什么人！”他喝了一声。
“段哥，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向他奔来：“我们回来了！”
段江的眼睛瞪圆了——向他跑来的人正是长史大人身边的随侍，他来不及回答随侍的话，就向后面去找另一个人：“你……你们……长史大人呢？回府了吗？”
“长那么大一对眼睛，用来喝西北风的？”紧随那人身后，有个年轻人不客气地呛了他一句。
一听到这个声音，段江觉得每块骨头都松懈了下来，连忙迎上去：“大人，您终于回来了，王爷……不知道怎么病了……还不让府医给他看。”
“我知道了，你们俩在这儿等着。”
照理说，王府长史不过是五品官职，与景王的地位相差甚远，可那年轻人却连让人通报一声都没有，就直接推开了景王的房门，自己走了进去。
房内没有任何声音，他便自己搬了椅子过去，坐在床边上，翘起了二郎腿，等着床幔里面的人说话。
“观澜……你回来得，真不是时候……”景王缓慢低沉地先开了口。
“有吗？”谢凡笑了起来：“我倒觉得正是时候，还能赶上看一场你们叔侄相敬的好戏呢。”
景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观澜，你这么口无遮拦，若是在外面这么说话，怕是会有杀身大祸。”
“杀身大祸？”谢凡嗤笑：“除了你之外，谁敢杀我，我就先杀谁。就算是你那个好叔叔想对我动手，我也敢让那个座位易主。哪像有些人，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在犹豫什么安定太平。”
“你别……”里面的人有些急了，刚说了两句话，就连声咳嗽起来。
“行了行了，我不是都听你的话了么，在外面很收敛的，别操那么多心了。”谢凡挂起了一边的床幔，露出床上一张年轻俊秀又苍白的脸。
谢凡见他这个样子，去门外要了热水汗巾，自己动手，为景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又不客气地脱了他的上衣，连着前胸后背也擦了一遍。
虽然两个人认识这么久了，景王仍然苦笑：“我见过那么多的王府长史，像你这样嚣张又没上没下的，也算是独一个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王府姓谢呢。”
“别胡说，不管是这个王府还是这个天下，都是你姓燕的。”谢凡扔了汗巾问他：“是毒？”
“对。”
“什么毒？”
“缠绵。”
缠绵，听起来美妙，但一旦服下，恐怕也只有跟病榻缠绵的资格了，而且这种资格也持续不了多久。
“缠绵……”谢凡重复了一遍，又问：“那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宫中见不得人的东西。”据说是很久前异邦献上的贡品，刚刚拿到时很是横行了一阵子，后来不知为什么销声匿迹了很久，直到当今皇上登基后又抬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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