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这几天也正想着这件事呢，可念望不说，他又觉得先提起来的话，恐怕会让对方黯然，不如等念望自己做好了准备。
此时听到这么一问，他一面应道“有时间”，一面连忙往嘴里扒饭，却不防备有人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了他一脚。
这一脚正踢中他的胫骨，他噗地呛出一口饭，疼得差点从椅子上溜下去。踢他的人也一样不好受，还没长好的断腿好像又发出了咔吧的声音。
晏归期端着一盘菜回来时，正看到这堂兄弟俩都趴在桌子上疼得直哆嗦，纳闷问道：“他们俩怎么了？”
念望喝着茶笑笑：“我想，翟公子应该是并不太想尽快着手以后的事吧。”
“胡说八道！”翟明勃然大怒：“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安宁惊住了：“我……刚刚没做什么啊？”
翟明恶狠狠盯着他不说话，半晌用力哼了一声：“你爱早点寻死是你的事，我不管了！”
安宁稍稍细想，便明白了翟明在发什么脾气——他将翟明视作唯一的血亲，而对方……似乎也没有那么恨他了，反而是不想见他这么迫不及待地找到念望的主人。
“如果今天不方便的话，改天再说也好。”
“不，”安宁立刻出声：“我想知道。”
念望点点头，目光还没有转过去，便听到晏归期也立刻回答：“我都听安宁的。”
翟明此时倒是一言不发了。
念望坐在下首向三人微微躬身：“遵命。如果有叨扰到三位的地方，还请只当我在讲个故事，给各位解闷就好了。”
“念望，你接下来说的，都是真话吗？”安宁听翟明讲过念望以前的事，对这人很不放心。
“在偃师大人面前，我不敢说谎，请放心。如果偃师大人发现有任何怀疑之处，我愿意在忘归泉中自罚。”
“好，你讲吧。”
念望端正了姿态，缓缓道：“各位都看过我曾写过的东西，周穆王西巡狩道，有献工人名偃师。偃师所造倡者，趣步俯仰。”
“这个事我们知道了。”翟明本就心里烦躁，听他开头就打算离题万里，立刻打断：“安宁猜出来了，你就是那个献艺的木甲人，对不对？”
“猜出来了？”念望有些吃惊，他一直以为事情过去了几千年，已经无迹可寻，却没想到安宁能猜到他最大的秘密：“偃师大人真是深不可测。”
安宁谦虚：“也没有，是因为去找随侯珠的路上，看到了一些东西，才想起来的。稍后我再说给你听。”
“谢谢。如果各位知道了这个，那很多事说起来倒方便了。为周天子献艺的的确是主人和我，我们当时……刚刚从村子里逃出来。”
晏归期失声问道：“为什么要逃？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什么也没做，”念望努力地想维持着微笑，声音中却仍透出一丝不稳的气息：“我们逃走，只因为我们俩……彼此相爱。”
坐在对面的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吓到几位了吗？”
只有翟明接口：“没吓到，他们俩也这样，我都习惯了。”
突然被人这么说起来，别说安宁，连晏归期也有点手足无措。
“我明白。”念望看着两人：“这一路过来的时候，我也能看出来的。其实两位不必害羞，就我所知道的，在木甲人中，爱慕主人的不在少数。毕竟对于我们来说，主人是这世上唯一亲密的人了。”
“那……那为什么你们还要逃走？”晏归期结结巴巴地问。自从在鬼哭洞看了那些画之后，每当提及这个事，他都非常紧张。
“虽然有很多木甲人爱慕主人，可极少有偃师大人会有回应的。您应该懂的，我们不过是……木头而已，而偃师大人有自己的至亲至爱。所以没有木甲人敢这样大胆犯上的，否则轻的会送去忘归泉略作惩戒，重的可能会被毁掉。”
晏归期在桌子下面摸到了安宁的手，紧紧捏住，颤声问：“安宁，你也学过怎么惩戒我，是吗？”
安宁之前已经对晏归期动手过一次，知道归期此时心神震荡，忍不住向自己确认，便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们学的偃术中，就有一种专门……控制……”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本就见不得忘归泉里的场景，又跟晏归期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把晏归期当做另类来看。如果不是对翟明的愧疚更深，他怎么忍心让归期生不如死。
如今对着归期亲口说出这些控制、惩罚的话，他甚至有种做错事的愧责。
“晏公子不必对这些事耿耿于怀，”念望打破了二人的沉默：“这都是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做法，无论是偃师大人还是我们，都没有对此有什么疑问。您能遇到偃师大人，是幸运，就像我遇到主人一样。”
“我没事。”晏归期摇了摇头，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安宁的手。
安宁习惯地摸摸他的头，才问念望：“你们逃走，是因为族里反对吗？”
“是的。族长要求主人立刻毁了我，可是主人不肯同意。您知道的，除了主人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办法彻底毁掉我，所以族长不得不让人把我从主人身边夺走，送去了忘归泉。”
安宁只觉得寒毛倒立：“怎么能这么残忍？”
连翟明也皱了眉头：“我以为只有锦绣营会干这种事，连堂堂偃师们也搞这些下三滥的东西？他们让你的主人眼看着你受苦，一直到忍不住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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