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不知处，山中岁月长。
层峦叠嶂的山林落了一层层的叶子，又被大雪覆盖。冬天寒冷的气息还没有走干净，枝头上已经冒出了嫩绿的生命。
如此往复不知几遭，鬼哭洞中所有的事终于尘埃落定。四人将巨舟上上下下翻了个遍，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送去了秋凋山。
翟明曾提议将巨舟也毁掉，可安宁和念望都不同意。
曾经的传说故事，许多已经无迹可寻，不如将巨舟留下来，也算是那两名生死也无法在一起的偃师的最后纪念。
所有木甲人也都焕然一新，为了不引人瞩目，分批地去了秋凋山。安宁又指了一些人先行去了东海之滨，准备伐木造船。
有了这许多帮手，他们在短时间里做到更多的事情。
他们几年都没有露过面，关于他们的事早就被人遗忘了。锦绣营甚至也换了名字，不知期间发生了怎样的变故，更不要说顾着对这几个人的通缉了。
他们一路且行且住，仍然谨慎地绕了一个远路，与等在海边的木甲人们会合。
安宁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海浪拍击岩石的轰响声，觉得这一路上的经历仿佛在做梦一样。
几年前，他还和晏归期漫无目的地漂泊在寻找书册的路上，当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书册后面竟然会牵扯到这么复杂的事。
而且，几年前，他也从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更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可能再次让他的氏族活过来。
最重要的是，他有可能与秋凋山上的真相只有一步之隔，而这中间最大的障碍，就是沉木。
他们从秋凋山上下来时，翟明是最后一个坐上飞鸢的。
他看着翟明欲言又止，想让翟明留下，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这种阻拦的话。
翟明也没多跟他解释，只一路上沉默随行。
时也，命也，运也——有时候，他想着翟明这样本该桀骜不驯的人，居然在长久的煎熬中，也不得不向时运低头，心中总是有种难言的滋味。
他没敢翻身，只轻轻转过头去。虽然看不见，可他知道，在这间房屋外面的海岸上，停着一艘大船，将带着他们去往从未想象过的生灵之境。
前路未知，只有渺茫。
他轻叹了一口气。也许眼下唯一的好处，是让他更知道时光短暂，更珍惜能跟身边人在一起的时间。
还不等他一口气叹完，一只手从被子里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整个人顺势也挤进他的被窝里。
“安宁，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我看你翻腾很久了。”
“很多事在我心里，我有点睡不着。”安宁也不意外。
归期本来就觉少，又对自己了解得很，从呼吸声都能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归期，听了我给你讲的那些事，你会不会怕？”
“会怕。”晏归期把胳膊垫在安宁后颈下面，弯了弯胳膊，就把安宁卷进怀里：“我唯一怕的事，就是哪天见不到你了。”
“真是个傻子，我会一直在。”安宁顿了一下，低声说：“如果我哪天不在了，就带你一起离开。”
“不是，我是想着念望和他主人的事。他们都还活着，可是又见不到彼此。我觉得，那个样子比死了还要难受。”
“不会的。他们是形势所迫，这世上哪还会有第二个穆天子呢？”
“嗯……”晏归期闷闷地应了一声，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出海？”
“我都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两天就能动身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晏归期问。虽然前路渺茫，可他想知道安宁的答案，哪怕是骗他的也好。
安宁果然没有回答他。
“安宁，你们做木甲人出来，是为了什么呢？”没等安宁回答，晏归期自己接了话：“我知道是为了帮你们做更多的事，所以我们必须要听话。”
他侧过身：“安宁，我是不是一直都很听你的话。”
安宁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点点头。
“可是很多时候，我一点也不想听。我不想要你出来找册子，不想跟翟明合作，不想让你总想着那些族人，不想让你去天上，也不想跟你找沉木——可是我不想让你不高兴，所以你的要求我都答应。”
晏归期翻过身，双臂撑在安宁枕头上，自上而下俯视着，昆仑木特有的气息逼近过来：“安宁，我真不想让你做我的主人。”
安宁诧异，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便觉得身体被人凌空抱起。简单地把他胸前有些散开的中衣裹了裹，晏归期轻巧地用脚勾开了门。
门外，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一艘船正在一片山崖的阴影下，随着海浪涌动，微微摇摆着。
晏归期抱着安宁飞奔而去，在快到船头时，一手抓住了船上垂下的绳索，足尖急点，而后翻身落在了甲板上。
船身因为二人的重量，摇晃得更厉害了些。
“要带我看什么吗？”安宁拉紧了衣襟，将近盛夏时分，海风虽然不会太冷，却有种潮湿的气息。
正是深夜里，远远的什么也看不到，他不清楚现在跑出来做什么。
“不看什么。”晏归期舔了舔嘴唇，压在他身后：“让我做一次你的主人。”
安宁被压得向前匍匐在船舵上，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归期别闹，明天就要出发了，别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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