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人说一句话了，空气里安静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来气。
只有六个人，却各自分成了几处。
安宁抱着膝盖，蜷缩在晏归期的怀里，一动不动，旁人也分不清他是在昏睡还是清醒，只能看到晏归期始终将头埋在安宁的颈窝里，同时掩住了两人的面容。
晏双舟此时也能看出这两人的关系，并不靠近，远远地面朝他们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茫然地落在眼前的虚无中，没有向一旁看过一眼。
念望笔直地跪在旁边，自从安宁停止了嘶叫陷入安静之后，他就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虽然他也明白，没有人会原谅他。
对他来说，能在见到主人，此生最大的心愿已经达成，无论有怎样的结局都无所谓了。以他对安宁的了解，也必然不会因为自己而迁怒于主人，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念望放松了身体，努力地看着晏双舟的侧脸，像是要把这曾经只在梦里的画面记住。
“不后悔。”他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
晏时夜哪边都不敢去招惹，只能蹭着坐在翟明不远的地方，想搭个话问点什么，又被翟明的脸色吓住，把所有话都咽回去了。
他太久没有回到这个样子，又接连遇到惊吓，知道现在才能好好地体会着久违的感觉。手指触摸到树枝上凹凸不平的细腻感觉，让他又回想起，自己曾经是个偃师。
他想家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还能清楚地记得山里的草木鸟兽，被修葺整齐的屋檐，干净清新的院落，还有所有曾经有过的欢声笑语。
好想回家。
不止是他，活下来的每个人都想回家。可他们没有能力消灭姬满，除不掉这个障碍，就必然无法回家。
而且，他们已经变成了和姬满一样的怪物。这样的怪物是无家可归的。
漫长的岁月里，没有人提议过——以现在这个样子，带着姬满一起回到地面上。
他们挡不住姬满，遭殃的只能是地面上的人。如果姬满吞噬了更多人，即使东皇钟不再使他不死不灭，也将是一场无法想象的浩劫。
他们当年已经错过一次了，这种事连想都不敢想。这不仅是身为偃师，也是身为人的底线。
晏时夜年纪小，一直被大家保护得很好，这正因为如此，他亲眼看着偃师的人数渐渐少下去。本以为他们早晚要跟姬满同归于尽，而安宁几人的到来，让他不由生出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们还能恢复成人！他们还有希望战胜姬满！
只是现在这希望……
晏时夜偷眼看了看那边的安宁，忍不住又多看了晏归期几眼。身为偃师，能得到昆仑木的认可，就是无上的荣耀。
他听说昆仑木的威力巨大，有拔山倒海之能，可这一路过来，相比起晏归期那些能够牵制住晏双舟的枝干，他反倒更是注意安宁。
也无怪乎昆仑木的上一个主人会觊觎补天石之力。
可眼下，很明显很多地方出了他不能理解的纰漏，莫说要借助安宁的力量回家，连让大家恢复人形这个请求，他也说不出口。
“小子！”
听到翟明叫他，晏时夜吓了一跳，连忙应声：“我……我叫晏时夜。”
对于这个眼神凶恶不知来历的人，他一直都敬而远之，没想到翟明会主动跟他说话。
“你刚刚一直盯着他干什么？”翟明眼神向那边瞟了瞟，说的“他”指的自然是晏归期：“他不是你的东西。”
“不敢不敢！”晏时夜连忙低声解释：“您可能不知道，昆仑木对于我们来说，真的是想都没有想过。没想到我居然还能亲眼见到，真不可思议，不知道能不能亲手摸摸。”
“劝你别打这个主意，手给你剁下来。”
“安宁哥哥才不是这么凶的人。”
“安宁不会把你怎样，那个晏归期会把你剁碎。”
晏时夜缩了缩头，嗫嚅问：“他们俩的名字……有点怪，是不是……”
“不关你的事，就闭上你的嘴。”
“哦。”晏时夜听话地闭上嘴，又听翟明问：“昆仑木有什么好？你们都想要。”
“不知道，反正对于我来说，都是故事里的事了。”晏时夜张开手，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大小：“我听说他能变成特别特别大的树，他的树冠摇晃一下，天上风起云涌，树根颤抖一次，地上就飞沙走石。”
翟明冷笑：“都是你们先人糊弄人的话，你看看他，自身难保的，哪有什么呼风唤雨。”
“我不知道。”晏时夜垮下了肩膀——晏归期的确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厉害，真正见到了难免会有些失望。
翟明斜眼看着他的沮丧，没说话，只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之前晏双舟的话，他也都听到了。
如今的昆仑木是不完整的，缺少了木之心，纵然用安宁身为偃师的心填补进去，仍然是失去了最重要的部分。
无论是晏归期还是他，都算不得是真正的昆仑木。晏归期之前只不过是化了树的形状，就几乎维持不了理智，哪可能变成那种传说中通天彻地的巨树呢？
他的目光落在晏归期的后背上，凝视很久。
仿佛感觉到翟明的注视，晏归期微微侧了侧脸。这一动，怀里的安宁也动了一下，他连忙转过脸去，维持刚刚的姿势不变。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安宁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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