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他已脚底抹油般溜到门口。彼时,桌上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
宗法搁下筷子,怒道:“秦铮你给我回来洗碗!”
外面一片寂静,唯有风拂树叶的簌簌声。
宗法刚露出个冷笑,不等他卷起袖子出去找宁留锋干一场,谢瑾站起来,慢条斯理收拾起碗筷:“有事弟子服其劳,我来罢。”
宗法和南霞很欣慰,很感慨。
宁留锋这人模狗样不争气的,竟真收了个勤勤恳恳的老实徒弟。
岂有此理。
白瓷碗伴着脆响,在地上摔了个八瓣开花。
七殿下到底是金尊玉贵的皇室血脉,平常干什么不是一堆人前呼后拥,饶是是个再触类旁通的人精,也断然没有会洗碗的道理。
谢瑾见着碎瓷,破天荒动了动眉,约莫是有些微茫然。
窗外掠过一道白影,刚刚不见人影的宁留锋倚着门框,非常痛心:“那是我们唯一的一套碗筷。”
谢瑾望着他,平生头一回失言。
七殿下的风仪着实好,那点茫然于他,反倒是点起一把鲜活烟火气,如冰雪映朝阳般的引人眼目。
宗法……宗法此时也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良心,痛心疾首:“秦铮!你……你能要点脸吗?”
南霞木然道:“不要,没有,不可能。”
失态仅是一瞬,谢瑾随即镇定向裴旭道:“记得让人多送几套瓷具过来。”
屋内外的三人顾不得其他,齐刷刷扭头一转盯着他,目光炯炯。
南霞越看他越顺眼,越觉得宁留锋那所谓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狗屁不如。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讨人喜欢还是一样不讨人喜欢!
她被点燃迟来三十年的母爱,将声音捏到最温柔的调子:“饭吃饱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再添点什么?”
书生追着宁留锋出了门。
他们两人左绕右绕,在一间小屋前停下脚步,繁密的枝叶拨动春风,摇曳横斜在白墙倒影里,恍惚间将白墙染上浅浅一层翠色。
书生问得很直接:“你为何说谢瑾不想修行,而不是不能修行?”
宁留锋似笑非笑拖长语调:“因为他想修行,随时都能修行。”
书生攒紧眉头,喃喃道:“没道理啊……他经脉封死,气机无感,再显然不过,与修行无缘。”
他不久前才对昊天神殿的神官说过,一寸阵法,为他一寸天地。
这样离经叛道,傲气得一身反骨的人居然也会小声自语。
因为三十年前云上君说一不二,某种程度上等同于道理。
哪怕如今也是。
书生:“你在生他的气?”
宁留锋一怔,摇头:“你我皆知道谢家天子是什么样的废物点心,修行未必是什么好事,他不想趟这场浑水很正常。”
他抬起眼睛,眼瞳蕴着很悠远的光,像是透过萧条的书院看更远的东西,将时光一并穿过:“我们将书院取名为不择书院,不就是为了重现书院当年盛景?”
很少有人知道,七八百年以前,修行界有四宗,剑法佛三宗之外,有不择书院。
南书院,北剑门;西佛家,东法宗。
当是时,修行不需要昊天允许,更不需要小心翼翼,无数南来北往的学子奔赴不择书院,坐而论道起而比剑,如百川入海。
直至后来,北荒的戎狄两部魔族大肆入侵,昊天神殿凭空出现,九州被搅和成一锅浑水,数不清的生灵在水里浮沉挣扎了两百年,原本统治九州的谢周倾颓,孤臣幼子南逃到凤陵老家,自此偏安一隅,北地为秦所治,称为北秦。
不择书院几千年的传承,在这场动乱里化作飞灰,剑法佛三家随后隐世,书院的姓名亦从此被淡忘抹去。
总有人记得。
“不择所来,不择所学,不择所归。几千年了,书院坚持的也就那么十二个字。”
宁留锋慢慢道。
他不再散漫斜倚在墙上,背挺得笔直,疑似拿书院外竹子做的脊梁骨:“我们拿不择书院做名字,难道不是赞同这十二个字,不是不忍看书院传承断绝?”
宗法手指卡在阵盘上,半晌,他用力眨了眨眼:“是。神殿独断,我们看不惯。修行凋敝,我们看不惯。不择书院传承断绝,我们也看不惯。”
这世上,他们看不惯的事情太多了。
因而有这样一所书院。
谁曾想到统共两个学生也能各有算计,他们已非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这小破书院似乎也容不下那么多的嫉世愤俗。
“这就对了。”宁留锋冲他笑了一下,“不择所学,他能修行也好,不能修行也好,他是绝世天才也好,绝世蠢材也好,他有权选他想要的,我们要做的是教好人家的,不是去刨人家祖坟挖人家不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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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瑾要瓷器的事,很快传到了天子耳朵里。
这等小事,本不够资格叫天子听一耳朵的,奈何远香近臭,谢瑾在皇宫时天子不待见他,去了荒郊野外反而分外担心起来。
天子长吁短叹好一会儿,向身边的近侍忧郁道:“是朕这个做父亲的没用啊,竟不能从丞相手里护好七郎,害得他受这般苦楚。七郎自幼锦衣玉食,如今连套瓷器也要讨要,真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
近侍服侍天子数十年,见状身经百战地掏出帕子,抹一把眼睛,两行泪水熟练滚落下来,喟叹道:“圣人一片谆谆慈父之心,想必七殿下一定能体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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