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轩。
蒋管事自年前去了趟省城，也还是这两天才又回了泾河县。
这日，他照例窝在二楼雅间，桌案上堆着待处理的账目册子，手边还放了一壶花茶。
若是算账算得乏了，正好放下手中的事，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扑面而来的花香和茶香几乎瞬间就能抚慰因账目数字而运转得有些疲累的神经。
轻呷一口花茶，顿时满口生津。蒋管事靠着背后软垫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这才突然想到，今日该是县试第二科了吧。
郁家那个小子今年居然也下场了，可真是稀奇。
犹记得当年还在京城时，就已经耳闻这小子，明明学识不俗，却一直不肯下场科考，也不肯娶妻。
直到后来爆出了那档子事，众人才恍然大悟。
蒋管事一边唏嘘着，摇了摇头。
也是时运不济。
他整理好了面前散落的账簿，正打算下楼去店里巡视一番，就听得雅间外有人轻轻扣了三声门板。
“进。”
立时就有一名作小厮打扮的青年推开包间隔板闪了进来，十分恭敬的见礼后，这才凑上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蒋管事原本还十分放松闲适的神色逐渐就凝重起来，及至听完了小厮的汇报，也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那小厮便又躬身行礼，便又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包间，顺手关上了门。
蒋管事这会已是眉头紧皱，一只手垂在身前案桌上，手指不由自主的敲击着光滑的桌面，久久未能言语。
果然，那位还是不肯放过这郁家，这是要彻底绝了他们的后路了。
犹豫了片刻，他立马就从面前的桌肚内取出一张崭新的信纸，取了手边的笔，在信纸上写了许久，这才搁下笔。
等到墨迹干透，便装入特制的信封内封好，又拉了一下靠墙一侧的一枚不起眼的铜铃，片刻之后就有人进了雅间取走了那封信。
那取信的人临走前，蒋管事还特意叫住他，又嘱咐了一句，“尽快送到，务必要快！”
那人也只点了点头，便直接翻身上桌，推开窗户，眨眼就钻出了窗外，只余一阵冷风从窗口洞开处嗖嗖的灌进雅间内。
这家伙，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了这不走正门的毛病。
一边在心里嘀咕着，蒋管事也只能无奈的取了手帕，将案桌上留下的那几个脚印仔细擦拭干净。
正擦着，就又听得雅间外又有通报。
“大管事，古东家来了，说是有事要求见，似乎是急事。”
蒋管事闻言不由失笑，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
可不是急事吗，对她来讲也确实是十万火急了。
继续擦拭着桌上的鞋印子，他扬声向外头吩咐了一句：“带她上来吧，莫要怠慢。”
“是。”
只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离去，过了一会，就又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
瞧着面前这张案桌终于又被擦拭的干净如新，蒋管事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到这时了脚步也丝毫未乱，果然没有看错人。
外头的古灵这会也确实是不慌了，反而脑中一片清明。
她已经想好了一会谈判的筹码，也预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因此这会反而镇定了下来，只是在心中打算着下一步的动作。
反正眼下蒋管事并不抗拒同她见面，这倒是能说明一件事。
说明他确实是有能帮上自家的本事。
正想着，前头带路的小厮已经在一雅间门外站定，十分恭敬的打开了隔间的门，侧身请古灵一人入内。
古灵点头向他道了声谢，便直接大步进了雅间。
一见雅间，瞧着蒋管事这会脸上丝毫未见意外，而仍是一副闲适的模样，甚至还给自己倒好了茶水摆在案桌前，伸手示意自己坐下，古灵心下就愈发笃定了，看来自己是来对了。
也不同他多客套，古灵在他对面席地而坐，先是端起那一盏茶，轻呷一口，这才觉得胸口气息也顺畅了些。
方才跑得有些急了，好在自己在门口央着掌柜的通报时耽搁了一阵，这才没有气喘吁吁的上楼来，此刻又喝了一盏花茶，顿时就觉通体舒泰。
果然是好茶。
坐在对面的蒋管事瞧着她左手上被布条缠得严严实实，不由开口问了一句，“你这手，是伤着了？”
放下茶杯，古灵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切菜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切伤了手，并无大碍。”
蒋管事见她不愿多说，于是也没再追问，只是点了下头，又伸手取了茶壶，给她添满了茶水。
见他放下了茶壶，古灵这才直接道明来意。
“蒋管事，我今日来，其实是想求您帮忙的。”
稳坐对面的蒋管事对她这话果然丝毫不显意外，只是笑问道：“小姑娘，你就这么肯定，我能帮到你？”
还不等古灵回答，他又兀自开口接着道：“你看，蒋某也就是一间点心铺子里的小小管事，能有什么本事帮得上你？”
他自两人照面开始，就没有明显开口拒绝，这反倒让古灵心下大定。
古灵于是收敛了神色，只是望着他，十分诚恳的道：“还请蒋管事帮一帮我，若是事成，小女子愿奉上十余种市面上从未出现过的新式点心，人手，我也会帮贵店调教好，蒋管事只管放心用。当然，若是您觉得不够，具体的我们也可再商量。”
听她终于道明来意，蒋管事反倒是乐呵呵的摇了摇头，身子前倾了几分，笑问她：“你可想好了？你大可抽身离去的，只要留在这碎月轩里，我敢打包票，绝对不会让你牵扯进去。”
他这番话，倒确实是掺了几分实意在里头的，当然，也是想看看这小姑娘到底肯为郁家做到何种地步。
古灵并没有教他失望。她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才又开口道：“多谢蒋管事好意，但我是决计不会抛下一家子人作壁上观的。”
她其实也并非圣母，在来的路上也曾想过，若是此时自己选择离开，也是有机会脱身的，毕竟那幕后之人想要对付的只是郁家，在那人眼里，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杂鱼罢了。
可这个念头也仅仅只是出现了一瞬，继而转眼就被她从脑中抛去了。
也许郁文涛和古氏一开始收留自己，是迫不得已，是毫不在意，又或是别有用意，但一起走过了这么几个月，古灵早已将自己当成了郁家的一份子。
对于家人，无论是做什么，都不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
只要她此刻觉得应该这样做，那就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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