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抚过芭蕉叶片时带出的悉索声音，雨水顺着屋檐一粒一粒落下的滴答声，珠帘微微摇曳时彼此摩挲的声音，花绽花落的声音……
睫毛微微一颤，心间无名的抽痛让她失神了许久，这才缓缓睁开双眸。脑海中游离的思绪依旧飘飘散散，没有半分打算定神的意念。而头顶那熟悉的淡青水烟帐子一入目，几乎是立刻就令人回想起了此刻是在何处。
鼻尖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还是记忆中那个味道，指尖滑过身下柔软的褥子和古檀的床时，也会微微颤抖一下。这样真实的触觉一点点渗透进肺腑，和着骨髓中涌出的感念，微带着一丝干涩的辛甜，不知不觉就让眼前蒙上了一层雾。
——她从未想到，还有一天，能够真正回到这个地方。
这样想着，又想起那个人清俊的脸，冷冷清清的眼，心口某个角落就突然开始疼起来，仿佛是哪里被塞得满满的，鼓鼓涨涨不留一点缝隙，然后碰一碰都会疼到心窝。笑了笑，抹去脸上的水痕，直起身来撩起了帐帘。
先前不曾注意，此刻一起身，便发觉那满头的青丝顺着她的动作，一股脑儿散下，柔柔软软地披在她的肩上，没有一丝束缚。一眼就看到那身外衣放在床头，虽未叠起却也整齐，视线微移，发簪和额饰搁在梳妆台上，轻轻一摸耳坠，却连耳环都拿下来——心中一暖——她不记得那时哭晕在柳随风怀里之后的事了，想来，也是那时他抱她过来时怕她睡时硌着才帮她拿下的。
可是房中的一切还是当年的模样，竟然，未有丝毫变更。心动了动，她突然有种错觉，这么多年的时光只是一场错觉一场梦，云烟不曾，流离不复，她还是那年初醒时那个淡然笑看天下事的女子……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含家伸出手放在唇边掩了掩，突然又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但她只是勾起嘴角笑了笑，全然无意。
起身，下地，转眸，看到镜子中那个白色内衫的女子。那人恬淡而温婉的脸，静谧忧伤的眼眸，面如纸，发似墨，纤细的身姿上略显宽松的白衣，回以清雅而细致的凝望，倒有几分游离世间魂不归地府的女鬼模样——而且，映着额上那株淡青的四叶莲，似乎抛却了所有的伪装之后，眉宇间的忧愁痕迹就更为明显。
她摸了摸自己堪堪只能算是清秀的脸，微微一笑，面上带上几分人息，但仍没有血色，也只好作罢。抬眼看向另一侧——窗户半开着。微微带点潮湿的和风从窗格中溜进来，一股浓厚的生命力，有一丝暖意，即使外面是春寒料峭却也并不显得有多冷，吹到脸上也带不起多少恼意……却是记忆中的清风荡最为原始的模样。
穿过水墨的屏风，无声无息地推开虚掩的门，含家一抬头，便看见屋檐下那个静默地看着雨的人。顿了顿，心却在刹那间平静下来。
雨打梅枝，落花纷纷，然而此间看上去竟无多少萧瑟的景象，院墙边几丛青竹长得正盛，悉悉索索沾着雨更显苍翠欲滴，假山盆景下湿湿软软的苍苔绿草大片大片地冒出来，仿佛想要释放出所有的生机，让人一眼就觉得心旷神怡。廊下一侧的茶花已经绽放了几个花骨朵，似开未开正娇艳得紧——雨中微腥的泥土味道太过于温暖，一直清馨到人的心窝里，惹开些许茸茸的花。
那人白衣依旧，负手而立，虽仍显淡漠，但消退了一贯出尘傲世的模样，与此间贴合得更为融洽——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而只是个普通人一般。
而且，他沉默的时候，那种静谧的姿态，掩去了身上所有的傲气，总像是一抹淡淡的画影，落在水墨氤氲所晕染开的白卷中，便是身后再美绝妖艳的背景，也失却了所有的颜色。
含家的视线缓慢地扫过他的发，他的侧脸，他颀长的身姿，以及，虚握的手中一抹银灰色的流苏。
……这个人啊，在她生命中的痕迹，怕是从初遇时的那一眼便注定烙下永恒的印记了吧——就算是此后种种，不断的错过，远离……不但没有淡褪，反而在燃烧的时间里一点一点描深，若是那痛啊，不停地咀嚼回顾，也会是如此深刻的吧？
有几分失神，含家索性闭上了眼，放空神思，在脑海中一笔一划勾勒着他的模样……想来，也是从未曾改变——因为每一次，都是在至深的思念中一点点抚平伤痕，想也痛，不想也痛，要忘掉，却是死也不能够的。
有多久没有在这种平和的境地中想念这个人了？想的时候怕想起会痛，不想又怕会淡忘他的样子——就是这么矛盾——这种心情在时光里一点一点发酵，醇厚，总觉得，两人之间像是一刹那就过了几千年。
其实，若是能这样安静地凝望着他的脸——便是几千年几万年，又未尝不可？
不由自主地睁开眼，却发觉那人不知何时起已然侧过头来，直视着她的眸子。
倚在门框上的女子似乎是微微一怔，然后浅浅地笑了笑，柔和的眼中那抹掩藏在瞳仁中的星辰般璀璨的光泽像是突然复苏一般，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需要多少言语，只是这样平静的对视，就仿佛已经知晓了一切。那些错失的时光，匆匆流逝，彼此之间哪怕只是一秒，可以这样望着，也是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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