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只有六个小时的日照时间。
祝生搬离生活四年的公寓，在仓库里隔出一片生活区域，一张床、衣橱、书桌，只有最基本的家居。
上次来这还是和于书楠在车里胡闹的时候，祝生想。上次在车里还不觉得，祝生现在穿着羊绒衫和羽绒冲锋衣，在偌大的空间里也冻得唇色苍白。
他正依照墙角的两处凸起的竖梁订做一面书架。尺寸量好后，只需要将横板榫入两侧木板即可，是非常基础的木工活。小时候他见父亲做过，家里经济窘迫的时候，橱柜和灶台都是父亲打的，后来家里生意做得成功，即使搬入别墅，那几件木器也没丢，而是好好地放在现代风格的卧室和厨房。
这间仓库是父亲发家的起点，曾经放满一整间钢材。父亲去世后，每天以万计的医疗费宣告终结，给妹妹存的教育基金能让她念到博士延毕。
祝生想买些什么，可是老房子拆迁，新别墅被脏东西改建。他想了想，决定买回这间承载着无数童年回忆的廉价仓库。
卷起地上铺着的纺织布，木屑和残料便都收拾干净。祝生的木工活都是跟父亲学的，收拾这个简易书架还算绰绰有余，成品横平竖直间距均匀，看着是很舒服的。
手机振动，祝生翻出一看，是于书楠的来电。
“你在哪呢？”于书楠的尾音拖得长长的。
“仓库。”
“哦，那你快回来，我饿了。”
祝生抬腕，是下午三点半，“午饭没吃？”
于书楠理所当然，“太远了。”他现在在家几乎不用走路，拍拍手对着祝生摊开，就会被抱着去卫生间或是客厅。
祝生早上说自己中午有事，给于书楠做了菜存在冰箱里，没想到这小东西在沙发上就没下来。“要等一个小时。”
于书楠疑惑，“那怎么办呢，好饿。”
“扶手下的三角柜里有零食。”祝生知道于书楠喜欢躺在客厅看电影，就在沙发的各个柜子里存了许多吃食，只是对方自从三餐规律后就把这事给忘了。
手机那头传来翻动的声音，于书楠不知道找到什么爱吃的，笑了一声，对祝生说了句好听的就挂断通话。
祝生准时到家，看见于书楠倒瘫着，两条腿在靠背上晃悠，手边是打开的大包玉米片和一盒吃了小半的果冻。
“小坦克快做饭~”于书楠心情很好，雪白的脚丫在空中来回乱动。
祝生将没动几口的零食封口，走到厨房一看，电饭煲依旧在保温模式，连插头都没拔下。他很快地将饭菜加热，洗碗的时候发现小懒鬼跑到厨房，在冰箱里翻找着什么。
“给。”于书楠手里托着一捧黄澄澄的樱桃，冲祝生笑得很狡猾，“冬至快乐。”
祝生有些恍然，记忆重叠，他想起七岁生日时，父亲风尘仆仆赶回家，只为让他在这一天尝尝课本上提到的樱桃。九层报纸，包着五棵红艳艳的果子。父亲创业那几年，家里温饱都很艰难，更逞论水果这样娇贵得奢侈品。
祝生还记得课本上的那只小猴子说，“樱桃好吃树难栽。”他将红果含在嘴里，连樱桃梗都舍不得摘，最后狠下心咬破，果肉早已沾染口腔的温度。
但并不怎么好吃。
可祝生笑得很开心，为父亲那双粗糙却神奇的大手感到快乐和自豪。
现在 ，祝生从于书楠细白的掌中拿出一颗，黄樱桃汁水鲜甜远比红色的滋味美妙。他吻了吻于书楠的唇，“去坐着吧，马上就好。”
于书楠踮脚回吻，灵巧的小舌扫过祝生口腔，觉得勾到一点甜才退回。
吃完不久，于书楠拉着祝生出去散步。
天从三点就黑了，可于书楠出门还是要带上帽子和口罩。俩人逛出小区，沿街道没走几步，就到了繁华的商业地带。
“还继续吗，你回去可能走不动。”祝生出声提醒。
“不是有你嘛。”于书楠被一家琴行的招牌吸引了注意力，他戳戳祝生的胳膊，“去看看。”
琴行所在的商楼是会员准入制的，祝生验证ID后带着于书楠由侧边电梯升入八楼，梯门从背后打开，俩人转身踏入一片暖金。
几乎占地半层楼的琴行装修极为豪奢，浅灰棕的木质地板与大理石面完美交融，一架架钢琴坐落在大大小小的流线型高台上，被半封闭的廊柱与折线状书橱开辟成一块块独立区域，从吊顶倾泻而下的灯光与脚架的光源交相辉映，被错落的绿植点缀出些许清新。
俩人婉拒店员的陪同后，便在这偌大的商店中无目的地漫步，于书楠似乎是一架也瞧不上，最感兴趣的反而是橱柜里的一只肥啾羊毛毡。圆滚滚的肥啾肚子雪白，两只小圆眼乌黑发亮，连喙都精巧可爱。
于书楠果然走倦了，干脆坐在一边的真皮沙发，叫祝生弹个曲听听。
如水般的明亮音色汩汩流出，温柔地溢满角落边缘。于书楠被这抓人的质感攫住心魂，看见端坐在琴凳上的冷峻男子，灯光被他棱角锋利的轮廓折断成柔软的水，吻着俊眉冷目，沿经挺直鼻梁，消失在唇间阴影。
他谈的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
夜风温柔抚过，小溪缓缓流淌，偶尔泠泠淙淙。一切都睡了，只有悄悄萌芽的叶不敢声张，而花倦了，虫儿也没了声响，星空在风中游荡，萤火点出涟漪，空气软软地亲吻树叶，得来沉默的叹息。
于书楠想，祝生是冷的，可他又如此妥帖地隐没在恬静丛林中，低低絮语是他，淙淙流水是他，花眠香残是他，婆娑树影是他，而银溪映月，也是他。
不知所起，不明所终，于书楠看见山间月，听闻溪涧风，他怔怔地看着祝生，一点点暖沾染心头，随后是无风的浪，在他整个宇宙里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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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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