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刚刚清醒，眼睛尚且闭着，就立刻把手放在肚子上，确定孩子还在，他才松了一口气，然而待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顾老太爷正一脸怒气站在旁边。
“祖父！”大少爷几乎是从床上滚下来的，他跪好了，等着顾老太爷责骂。
“你把顾家的脸都丢净了！这要传出去，你如何做人？！或许你是不要脸面，不用做人了，我呢？你两个弟弟呢？！”
大少爷一言不发，低头听着，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向群。”顾老太爷叫我爹进来，“去抓一副堕胎药，要药性最烈的，一定要流个干干净净！切记，不要让外人知道，顾家丢不起这个人！”
“不能！”我急得大喊，“孩子都六个月了，柳伯说了，孩子大了，堕胎会危及大少爷性命！”
“好好好！”顾老太爷气极了，竟然拍了拍手，“棋清，你一向心思缜密，瞒到今日，是赌定了我会投鼠忌器，不敢把这孽种如何。”
“孙儿不敢故意欺瞒祖父！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只是胎儿何其无辜，不该替我担了责罚。求祖父留孩子一条性命，待孩子生下来，再将我送交族内长辈严惩。鞭刑也好，点灯也好，我绝无二话！”
“你还想把孩子生下来？！”
“求祖父成全！”大少爷顶着身前的大肚子，伏在地上，不停的磕头，直到青色的地砖上见了血痕。大少爷精疲力尽，血自额头沿着他的脸颊两侧流下来。
最后我爹都看不过去了，他是顾家多年的管家，一向谨言慎行，不爱多嘴，可他要是说话，东家也多半会考虑一下。
“老太爷，大少爷这身子……还是先让他起来吧。出了什么事，更加不好遮羞了。”
顾老太爷这才道，“向欢，扶你大少爷起来。”
大少爷这会儿已经站不起来了，我和爹两个人把他架起来，放在床上躺好，又拿外伤药给他包扎了。
“向群，准备一辆马车，让向欢收拾一下行李，跟棋清去六安的别院，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等孩子生下来，立刻丢去山上喂狼！”
六安的别院是顾家二十年前买的一所宅子，是顾老太爷喜欢那里的景致，偶尔过来看看风景时才住两天。风景虽好，可宅子位置偏僻，未免有些荒凉。因为怕人知道，除了我，顾老太爷一个仆人也没让跟着，还让我爹把别院看门的几个老仆也调走了，别院就更加冷清。顾老太爷终是放心不下，请了柳伯跟来，别院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
虽然没有像大宅里那么多人伺候着，却也清净。只是我笨手笨脚，诸多不周，苦了大少爷。夜间大少爷经常小腿抽筋，疼得直哼哼。我就帮他按摩，他的腿冰冷又僵硬，揉半天腿肚子才软下来。肚子又大，压得人喘不过气，躺着侧着都不是。两个月来，大少爷没有一天睡得安稳的。
大少爷坐在屋檐下，看着天井滴落的秋雨，眉头紧锁。我在他腰后放了个软枕，腿上搭了一条毯子。他还穿着孝服，身前的胎腹已经高耸。我两个月没见大少爷笑一下了。
“大少爷，进去吧，天凉了。”
“屋里也闷的，我再坐一下。”
“大少爷，你是不是担心老太爷真的把孩子丢了喂狼啊？老太爷没把你交到族里处置，又让柳伯过来，说明他心里还是不忍的，还是心疼大少爷的。大少爷还是放宽了心，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大少爷好像没听我说什么，直勾勾看着院子里的青砖。那砖缝满是青苔，吸了雨水，绿得直逼人眼。
“向欢，你看那青苔，像不像我们在苏州的时候？那个小院里也是这样绿的老苔。”
哦，我明白了，大少爷这是在想祝焱了。
“苏州那院子有什么好的？顾家任意一处宅子都比那个好。”
大少爷摇了摇头，“我是不是错了？我该在苏州等着阿焱的。”
“这怎么能是大少爷的错呢！分明就是老太爷他……”我小声嘀咕着，“骗你回来的。”
“祖父没有错，是我让他失望了。”
“那就是祝焱的错！是他先走的！”
“向欢，你帮我件事。”
“大少爷你说。”
“祖父已经不再逼我打掉孩子。你去休宁，告诉阿焱，我快生了，让他别再恨我了，问他还愿不愿意要我。他也怨我，祖父也怨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是这里……”
“放心，这里有柳伯。你告诉阿焱，若他还愿意要我，我们一起带着孩子去求长辈们成全，求不成，就让他带我走。”
“那要是他不愿意呢？”
“不愿意……他……他怎么会不愿意呢？他……呃……”大少爷突然弓起身子，手紧紧攥着侧腹的衣衫。
“大少爷！你是不是又疼了？！”最近大少爷时常阵痛，捱过一阵又会好一些。柳伯说孩子才八个月，可能是要早产。
“没事……没事……”过了好一阵，大少爷才直起身子，用手在肚子上打着圈，安抚着腹中躁动不安的胎儿。
“好，那我今天就去问他。大少爷你多保重。我快去快回。说不定祝焱知道你怀了孩子，立刻就来给你认错了，再陪着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安慰着大少爷，也真心希望祝焱还能有点良心。
还没等我动身，二少爷就骑马来了。
“熙明，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又有什么事吗？”大少爷不安起来。
“没有！咱们家好着呢！我就是想大哥了，瞒着祖父来的，等下就回去。”
“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你还是要听祖父的话，别惹他生气。我现在这个样子……”大少爷叹了口气，“你替我照顾祖父和知礼。”
“祖父这几天应该是高兴的吧。大哥，有件大快人心的好消息，祝家又出事了！”二少爷一边说，一边自己倒了杯茶喝。
“什么事？”
“祝焱杀人了！”
“什么？！”
“祝焱酒后杀了人，把他爹在外面那个野种给杀了，用的是一把三棱匕首。那野种的娘正哭着喊着去告状呢！县衙府衙的鼓都被她敲破了。”
“祝焱呢？”
“跑了！人命关天，官府正在到处抓他呢！这下子看祝夫人那泼妇还如何蛮横！”
“阿焱他……唔呃……”大少爷的话被一声呜咽打断，阵痛又开始了。
“大哥！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怎么额头都是汗？！”
我突然闻到一阵腥味，低头一看，只见大少爷站着的地方正啪嗒啪嗒滴下暗红色的血。
“扶……扶我躺下，叫柳……柳伯……”
大少爷身子已经瘫软无力，被我们扶着也难迈出一步。二少爷干脆把人横抱起来，放在床上。
我吓得大喊，“柳伯！柳伯！快点啊！大少爷见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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