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焱生日那天，大少爷一个人去的杏花楼，他说想和祝焱好好谈谈。大少爷一整晚没回来，我怕他出什么意外，赶紧告诉了二少爷。
我们赶到杏花楼的时候，祝焱正抱着昏迷不醒的大少爷出来，大少爷嘴角有血，头发也被人剪得乱七八糟。二少爷当时就狠狠给了祝焱一拳，本来打算打断他的腿，可大少爷醒了，让我叫二少爷回去。
回到大宅后，大少爷几天不能下地，颈子上也明显有伤。虽然他没说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猜得到。大少爷单独去见祝焱那畜生，无异于羊入虎口。大少爷刚刚好了一些，就自己去祠堂跪着了，跪了三天。
大宅里谁也不敢提那天的事，大少爷也继续忙碌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直到有一天他在茶场检查春茶时，累得晕倒。二少爷请了柳伯来，柳伯把过脉，脸色大变。
“大少爷，这样的身子，你……竟然又有了身孕，已经一个多月了！”
“真的？！我又有孩子了。”大少爷露出久违的笑容，手轻轻放在小腹上。
“大少爷，事到如今，你……你当真不要性命了吗？”
“柳伯……”大少爷看了看旁边的二少爷和三少爷，示意柳伯不要再说了。
可柳伯铁了心要出说来，“这事我也不想费力瞒着了！”
原来顾家有一种遗传的隐疾，但不是人人都有，此病症一旦发作，便活不过三十五岁，大少爷的两个伯父便是因此早亡。老爷没有，但大少爷有。不过这隐疾也不是一定会发作，保养得好，只要不发作，便与常人无异。
大少爷怀上一胎时格外辛苦，生产时又凶险，再加上月子里落下了毛病，已经诱发了隐疾。这就是他经常吐血的原因。柳伯早就知道了的，可大少爷不让他说，怕家人跟着难过。
“大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说了又如何？又免不了最后一别，这几年又让大家徒增烦恼。”
柳伯劝道，“大少爷，这个孩子要不得！”
“为何？”大少爷有意护住肚子，“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老天可怜我，又补偿了我一个孩子，我应当倍加珍惜。”
“大少爷若是不要这个孩子，每天按时服药调养，这病……兴许还可多撑几年。若大少爷执意留下胎儿，以体内精血供养胎儿数月，只怕是……只怕是……”
大少爷摇摇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每日里靠药吊着，苟延残喘，也不过多活两三年。可孩子活生生的，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不能为了自己断了他的性命。”
“大哥！你明明知道自己病情，为何如此固执？！”
“大少爷，就算勉强留下这个孩子，你现在的身子恐怕也难怀到生产之日！”
大少爷微微一笑，“人明知都有一死，却都还努力活着。就算知道这个孩子怀得不易，我也要尽力一试。我二十六了，白白活了这一世，什么都没留下，若能留下个孩子，继续替我活着，也算少了许多遗憾。”
向死而生，大少爷知道孩子离出生每近一日，他自己离死期也就近了一日。可毕竟有了希望，他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大少爷这一胎十分注意，把手上的事分了许多给二少爷。他就多些时间散散步，赏赏花。
前边几个月大少爷害喜严重，吃什么都吐，可他为了孩子，还是尽力多吃一些，每次吐过，他缓一缓，再吃一些，然后再吐，最后吐出血来。我看着他难受的样子，背着他掉了几次眼泪。
大少爷之前一直服用汤药，延缓病症。可现在大少爷怕药物对孩子有影响，从知道有了身孕时，便已经断了自己的药。胎儿五六个月时，大少爷已经越来越虚弱，但肚子却大了起来。他的脚肿得连鞋都穿不进去。再后来他已经不能走路了，出去的时候，他都坐在一架小车上，我推着他。
夏日的傍晚，大少爷说屋里有些闷，想坐在檐下纳凉。我推了他出去，把他抱在藤椅上躺着。大少爷痴痴的看着高高的围墙发呆。
我知道大少爷的心思，“大少爷，别劳神了，不值得，你只当看错了人吧。”
大少爷眉头轻蹙，“我不知道和阿焱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可是，”他随即微微一笑，“我看中的人，怎么会错呢？我以前，在书院的那几年，真的很快乐，还有在苏州的那几年。已经很多了，我该知足的。”
大少爷很容易疲乏，他躺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大少爷，回屋里睡吧，晚上风大。”
“没，我没睡呢，我养会儿神。”大少爷闭着眼睛，一脸安宁平静。
我拿着蒲扇轻轻摇着，赶着蚊子。
“向欢，”大少爷突然叫我，“你听墙外是不是有箫声？”
“没有呢，大少爷听错了。”
“哦，我听错了……”大少爷又闭着眼睛小憩了一阵。
“大少爷，院子里有水缸，蚊子真个多，还是进去吧。”
“蚊子……阿焱帮我赶蚊子呢……”大少爷喃喃呓语着，他又回到多年前苏州的那个夜晚，祝焱整夜守着他，不让蚊子咬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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