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另一本书，就是那个白胡子老书生那日挥舞着的册子。
温退思不仅听到了老书生的话，也看到了书的名字，他翻遍了书阁，终于找到了另一卷，虽然是一卷残卷。然后他一头扎进了书里，从头到尾把这本书读了十来遍，硬生生死记硬背了下来。
背了整三天，等他拿着这本书去找监工交差的时候，渴的差点昏死过去。
“书里的内容是什么？” 魏无羡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引动怨气的基础法诀，十余种禁术秘术，包括驭尸、伏尸、炼尸、炼魂、夺舍、献舍，只是大多残缺不全。” 温退思坦然道，“还有诸多邪门法器的传说集锦，多是近百年前的传说了，没什么大用。”
温情神情复杂，捏了捏温退思的肩膀，叹道：“阿慎，你……终究还是修了鬼道？”
温退思看了看魏无羡，又看了看温情，温柔一笑，拍了拍堂姐的手：“姐，不用担心，我是个废物点心，修了鬼道也只是条小鬼。”
魏无羡“哈”了一声，心情更是复杂。温退思的话只是在安慰温情罢了，半路出家，靠着一本残卷，硬生生扭转了献舍秘术献祭自身灵魂的需要，更引来了前朝大将军的邪灵残魂附于己身，甚至一体双魂和平相处，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此道天才。
虽然还不能和魏无羡比，但温宁这些只想种菜的温家残党是一回事，可温家残党中忽然冒出来一个鬼道天才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温退思到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都并不让魏无羡反感，甚至还有些欣赏他对温情有意无意的维护，但魏无羡心中始终有些解不开的疙瘩。
温退思看了看魏无羡，他被欺多年，惯于察言观色，一眼便知魏无羡有些不快，想了想，谨慎地说道：“修鬼道本非我所愿，但若不是在书阁之中冒险尝试了引动怨气为己所用的法门，我不仅活不过那夜，更会让温家平白多出一员得力战将来，我想这就是枪杆子……算了。我虽尚不知你们是如何平灭了温家的，温家又为何同天下仙门走到势同水火、非灭门不可的地步，但我想，三年前，我应该算是帮了你们的忙。”
“哦？” 魏无羡挑了挑眉毛，“你刚刚，可似乎还是很维护温氏的。我想想，‘我此前还猜忌魏兄是不是江家派来，又挟持了我堂弟温宁，来探我温家的底的’？听说温家覆灭，直接激动到把贺将军喊出来了的，也是你吧？现在又觉得温家覆灭没什么了？”
温退思叹了口气：“血缘关系与阶级血仇总是难以划清界限，但我依旧相信，天下剥削者都是被剥削者的敌人。我是说——我也不知道那帮混蛋完蛋了以后，我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疯了三年，整整三年，好像一场大梦，一觉醒来保护我并剥削我的家族居然覆灭得这么彻底……魏兄，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希望我能理解你。但可以让我先把三年前的事情给你和情姐讲完吗？就快结束了。”
此言一出，魏无羡心里更不是滋味，摆了摆手，道：“你讲。”
三月倏忽而过，开阁当天，恰巧也是来岐山受教化的仙门百家子弟被赶去陪温晁夜猎的那天。
温退思不是找到的书最多的，也不是找到得最少的。
他和其他人一起，被带去了一处山林。他们被告知，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不成功就成仁的机会。
“简直就是蠢货的异想天开，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我以为他们是根本没看懂那本书，献舍之术千年来也没有几个成功的案例，让一帮不知道什么是献舍的书生集体献舍召唤邪灵帮温家统一修真界？开什么玩笑。” 温退思苦笑，“但直到后来，或者说直到我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候，才隐约想到，那大约是他们的幌子，他们或许是要借此发动什么更可怕的法阵诅咒。”
魏无羡思考了一阵，又和温退思复原了一下那天他们画的法阵，叹道：“你最好别知道这个法阵是什么，集血肉之祭与众多被召来但不愿入体的邪灵之力于一人之身……天才且疯狂的设想，但没可能实现的，你们本该全都被怨灵撕成碎片。现在看来，是你当时自作主张改了你那部分法阵，偏巧你又是个修士，算是阵眼，才歪打正着地幸存下来了。”
“是啊……” 温退思缓缓闭上了双眼，“是老贺救了我。”
莫干山上，所有人都疯魔了。断肢横飞，难以分辨的人体组织飞挂到树上、山上、石头上。身体不再由自己控制，原本只能耍判官笔的手臂，举起巨石四下横冲直撞，口中还喊着什么“勤王讨逆”……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下山的，那个法阵破坏了莫干山上的结界，更巧的是那天不知为何守卫似乎都离开了，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晃荡下了山，不知摔了多少跤，身上沾的鲜血都被黄土糊成了褐色的泥巴团。”
“因为贺进达的缘故，我那三年时而觉得我是温退思，时而觉得我是贺进达，但九成以上的时间，只是一个力气比较大的疯子乞丐。我在凡间乞讨，和乞丐抢饭吃，偶尔恢复了属于温慎的神智时，就靠着念叨那本残卷里的内容让自己保持一丝清醒，却也只能克制自己不去伤人罢了。”
“念叨那本残卷？哪本？”
“锤镰的荣耀那本。”
“额……”
“总之，直到魏兄带我上了乱葬岗，我才第一次能够压制住老贺。许是此地怨气过重，反倒压制了老贺的怨气。又或者老贺嫌弃这里的怨气，不愿意出来。” 温退思轻笑一声，“他就是这么个古怪脾气。”
讲完后，温退思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对魏无羡诚恳地说道：“我该说的，都说完了。魏兄救我堂姐，又救了我，大恩不敢言谢……”
“免了免了！” 魏无羡看温退思又要下拜，一把揪住，“我听不得别人一本正经跟我道谢。” 说罢对温情道，“你给他讲讲这几年的事，我出去看看他们地平好没。筷子好加，碗怕是有点不够。我再去把温苑喊来见见他的小叔叔。”
温退思怔愣着看着魏无羡晃荡着纤长的身体往外走，喊了一声：“魏兄，这是……”
魏无羡回头一笑，打了个响指，懒洋洋道：“欢迎入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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