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深冬，漫天的大雪自平康帝戚成昊驾崩那日起已下了整整三日。
第四天势头小了些，却夹着细雨，似乎是老天爷也在为那个勤政爱民、才识过人却英年早逝的皇帝感到心痛。
作为戚成昊的苏嫔，苏轻黎跟着众嫔妃一起跪在承乾殿的右侧，每日自寅时嚎哭至亥时方可回宫。
十四岁那年，苏轻黎跟着享誉京都的师父至太子府唱戏，竟得太子青眼，细心体贴的太子妃杨氏便纳她入府。
大抵是她年纪小，前两年，戚成昊仅召她唱过一次戏解闷。
再后来，不知是戚成昊真的日理万机，还是早早忘了还有她这房妾室，竟从未召过她，也未曾主动来过她住的流心阁。
她也是心宽，见戚成昊听戏也念不起她，便连每日吊嗓的功课也给落下了，每日种种花，养养鸟，看看戏本……
后来，戚成昊得登大宝，她借着入府邸早，又心性恬静，被封了嫔，虽然住在离君澜殿稍远的庆云宫，却也是主位，月例有百两，小日子过得更滋润了些。
戚成昊在位的三年多，每日夙兴夜寐，踏足后宫的次数虽不能用屈指可数来形容，但也是极少的。
苏轻黎有被翻过几次牌子，头三回都被完整无瑕的送回庆云宫。
所谓事不过三，她想自己大抵是命中没有睡龙床的福气，索性塞钱给敬事房的公公，撤了自己的牌子。
所以她与戚成昊虽是一世夫妻，却缘浅，情也浅。
他的离世还没有那冰冷的雨丝滑进脖颈令她难受。
申时，随侍皇后，现在应该尊为太后了，随侍太后身边的刘公公前来宣太后懿旨，宣众嫔妃至敬仁宫议事。
随着礼官一声“哀”，众人缓缓起身。
苏轻黎忍着痛向身侧迈了一步去扶平日里就体弱多病的玫嫔。“姐姐，你还好吗？”
脸色岑白的玫嫔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身子没有站稳，脚底就是一软，瘫倒在了雪地里。
跟着一干嫔妃赶往敬仁宫的苏轻黎不时回头，只看见玫嫔被两个小太监抬着进了贤德门，她的贴身侍婢绢巾捂面，一路小跑紧跟在身后。
敬仁宫内，一样身着素缟的太后竭力端坐于主位，她的脸色苍白得不见血色，一双杏眼中却满是猩红。
几次欲言又止，太后杨氏方虚弱出声，“玫嫔妹妹她……薨了……”
苏轻黎心中大骇，刹那间泪流满面。
“太后娘娘，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开口的是三皇子的额娘柳贵妃，她的声音已然沙哑，却不失柔情，“玫嫔妹妹也算是好福气，能伴着先帝宾天，若不是念思恒年纪小，嫔妾也好想这就随先帝去了。”
合宫哀泣，殊不知有人是为了先帝，有人是为了玫嫔，有人是为自己……
翌日，端着刘公公带来的鸩酒，苏轻黎才意识到，不过是太后娘娘早就安排好的一出戏，玫嫔的死只是给了她们更好的契机。
出家、守陵、殉葬竟是无所出的妃嫔们最后的选择。
其中殉葬是最具荣光的天意，无论你生前在后宫是何品阶，都会升至妃位……
原来平日里大家挤破头侍寝，费尽心思争宠都是有缘由的，只是她一个梨园出身的孤女，从未有人跟她描绘过如此模样的未来。
可她又能如何？
端着那晶莹的玉杯，行至窗前，看那忽然又大起来的飞雪，也许这就她的命，虽无夫妻情分，却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死人。
**
“阿黎，别睡了！”
被似曾相识的声音唤醒，苏轻黎脑袋里一团乱麻。迷迷糊糊地睁眼，竟发现在自己在一辆马车里。
难道刘公公是个好人，给她的鸩酒只是障眼法，现在正偷偷送她出宫？
“阿黎~”本来利落的女声拖长了尾音，些微的愠气呼之欲出。
师父！
苏轻黎抬手用力地揉揉眼睛，循着那声音看去，坐在马车主座的真得是她十年未见的师父---苏燃。
根本来不及细看，苏轻黎已扑上去，趴在师父的肩头，瘦消的肩膀颤抖不止，“师父，您来救阿黎了……”
“又做噩梦了？”对待年纪最小的弟子，苏燃虽万般严格却也最是宠溺，见她在自己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一颗心揪得不行。
小阿黎平日里胆子不小，却最怕做噩梦。
苏燃像往常那样轻轻地抚抚她的头，极尽温柔地说，“阿黎不怕，阿黎不怕，师父在呢。”
“可不是做噩梦那么简单，师父你不来救我，我就死翘翘了！”苏轻黎哭得歇斯底里，说出口地话被抽泣吃掉了一大半，全然没意识到苏燃和自己都还是十年前的模样。
“做梦而已，别说糊话了，快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要到太子府了。”苏燃的手落在她的背上，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鹿。
太子府？！
苏轻黎懵了。
她这才刚从皇宫内死里逃生，为什么师父要带她去太子府？而且戚成昊登基时，曾经的太子府便改建成皇家别苑，更名成庆溪园。
且戚成昊是猝然崩逝，即使她久居深宫，消息闭塞，不知戚成昊早早立了太子，可他年纪最长的皇子也才未满十岁，根本未到能辟太子府的年纪。
……
“吁！”
马车停稳，苏燃催促她带着随身的物什下车，虽然脑袋里一团浆糊，还是本能地伸手去拿包裹，这才发现异样，那满是茧印和於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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