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我和林雅头碰头在地毯上玩拼图，因为共同争抢一块碎片而打得不可开交。姑姑分开我们俩，把那块碎片交到我手上。我得意的对哭鼻子的林雅做鬼脸，姑姑却摸着我的头，温柔的说：
“要照顾好妹妹哦。”
我知道。因为姑姑很忙，姑父回来的很少，即使待在家他们也会在楼上书房吵架，整个家里没有人敢说话。于是我会给小区的女孩子们买娃娃，让她们来找林雅去跳皮筋，或者骑自行车带她去离我们上学的初中很远的地方抓娃娃，玩到很久才回家。
林雅有一天回到家郁郁寡欢，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说被学校舞蹈队的女孩子们排挤了，边说边委屈的掉眼泪。
我不明白青春期女孩敏感细腻的心思，也已经不是能带她翘课随心所欲去玩的年龄，便说：“那就不要和她们玩了，去交其他的朋友吧——总之你开心最重要。”
从此以后我没怎么听过林雅说起学校的同学，她认识了很多形形色色更有意思的人。我有时候觉得这样有些危险，毕竟她和大部分同龄人比起来更特立独行，但是她总是说没关系。
“没关系，我知道哪些是好人。”她对我撒娇，笑起来像只狡黠的小猫，“而且我学了跆拳道，不会被坏人欺负的。再说我从来不理陌生人的搭话，警觉得很呢。”
我总也不放心，于是林雅习惯了每次出门前都会和我汇报去哪儿了去做什么，如果在朋友家过夜也会提前知会一声。她从来不是藏事情的性格，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人和事都会在晚饭的餐桌上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哪怕是路上遇到一只可爱的猫也要迫不及待告诉我。即使憋着什么心事一时半会儿不肯说，过了几天还是会忍不住开口试探我想不想听。
我知道要照顾好妹妹。
我知道给她买喜欢的水果，知道送她指甲油讨她欢心，知道给她做蛋炒饭要多加一个蛋，有时候也要做严格审视她的恋爱对象的可怕哥哥，要一直对妹妹好，要宠着她，要让她无忧无虑。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笑得毫无形象的女孩子突然学会温柔安抚的笑，那个一遇到麻烦事就要抱怨个没完的小姑娘变得沉默寡言。我不知道她的心事已经不会再告诉我，即使我仍然愿意听。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变化这么大，而我直到现在才发现。
那时候她穿着粉色的小熊睡衣，我们两个人紧紧挨着聊天，坐在长长的餐桌一头。
我坐在急救室门口，安嵘气喘吁吁的跑到我面前：“小雅怎么样了？”
我抬起头，担忧焦虑自责的负面情绪瞬间转变成怒火。我腾的站起来，一把揪住安嵘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一拳，把平常展露的温和面孔撕碎。我感觉暴戾的情绪一阵阵的往脑袋涌，很快就要淹没理智：“你他妈有脸问我小雅怎么了？”
“楚哥你有话好好说……”他痛得满脸苍白，又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得我心头火起，“你打电话我才知道小雅进医院了……咳……你要揍我随便什么时候，先告诉我小雅情况怎么样了行不行？”
我顺了顺气，放开手退后两步：“医生还没出来。”
“我在这等吧。”他顺着墙边靠坐下来，捂着肚子苦笑道，“楚哥你下手也太黑了……咳……小雅到底怎么了？”
我对这个最可能导致林雅现在如此的人没有半点好感，冷冷道：“她突然在家里昏倒了，手臂有针孔，可能是……”我把那两个字咽下去，换了温和点的说法：“是药物成瘾。”
安嵘脸上的惊讶倒像真的，我揉了揉太阳穴沉声说：“现在我不想看你演戏。等我查出证据是你带小雅这样的，你就等着死吧——”
“等等等等！”安嵘打断我，急得爆了粗口，“我他妈的做什么了？我承认以前是挺爱玩的，但是我真没**，我一学化学的比谁都清楚这东西的害处，我活得好好的犯得着么我？别说带小雅**了，我这个星期都没见着她。我对小雅指天发誓是真心的，别说你恨了，我更恨害她这样的那孙子……”
我忽然听出不对劲：“你这个星期没见过她？”
“我去外地跟老师做项目去了，今儿上午刚回来！”安嵘颤声道，“楚哥你要是不信我的话，随便你找人怎么查，我压根不知道怎么了！”
“小雅这星期出门前都说她是和你出去玩，今天还和你出去攀岩了。”我喉头发紧，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出话来，“那实际上她是和谁出去了？”
安嵘在对面愣住，我深吸了好几口气，疲倦的捂住了眼睛。
姑姑是林雅出了急救室之后才赶来的。她像一阵旋风刮进病房，立刻着手联系认识的人将林雅转进单人病房，然后和院长在一旁讨论林雅现在的情况和后续治疗的主治医生人选问题。我和安嵘坐在病房外看着护士进进出出却不能帮上忙，林雅还在昏迷状态，带着氧气面罩的瘦弱女孩陷在病床里，看得我心如刀割。
等他们谈完了，姑姑走过来坐到我们旁边，我才发现她强势气场下略显惫态和悲伤的脸。
“对不起，姑姑。”我握住她冰冷的手，几乎哽咽，“是我没有照顾好小雅。”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许久后才说：“不是你的错。这是我做母亲的失职。”
她的声音很轻很温柔，我的鼻子一酸，忍住流泪的想法。又是很久的沉默。
夜已经深了，安嵘递过纸巾，姑姑坐直身体接过轻轻擦了擦泪痕。
“情况也没有那么糟。”她勉强稳住声线，“小雅是急性吗啡中毒，目前已经洗过胃了，人虽然没醒但是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她说到一半，又啪嗒啪嗒落下泪来，“就是这孩子受了大罪了……”
我仰头克制眼泪留下来，听见安嵘低声说：“阿姨，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这话说得太直白也太没有礼貌，我回头瞪他一眼，姑姑却没有怪罪他：“人还在就好——也很迟了，好孩子，你们回去睡吧，我留下来陪床。”
我毫不犹豫道：“我留下来，姑姑你更累，先去休息。”
“楚息！”姑姑严厉的了连名带姓叫我，和我对视的时候又叹了口气，柔声说，“我是她妈妈，以前小雅发烧都是你当哥哥的照顾，现在总该让我尽职责了。”
我拗不过她，只得让步先离开。当时情况紧急，我甚至等不及120赶来，直接抱着林雅开车到了医院，连着闯了两个红灯。
“走吧。”我侧头对安嵘说，“我们还有事情要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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