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张梦德一大早就来敲白天曲门，说带他去吃早餐。白天曲没睡够不太想起，要是以前他肯定一口回绝，但前几天丧事张梦德出了大力，他自觉欠了人情也就硬气不起来，磨磨蹭蹭起床洗漱。
邺水镇是个人口四万多的大镇，面积正好一百平方公里，辖28个行政村，中心村就是邺水村。邺水村布局呈丁字形，上面一横依邺水河而建，被那一竖分为上邺水和下邺水。
白天曲它们家在上邺水，现在要去丁字一竖的尾巴，叫驼街。
张梦德带着他几乎把镇上走了个通，他怀疑这里就没有张梦德不认识的人，跟谁都能聊几句，连累他喊了无数声叔叔大姨阿伯伯母。而且神奇的是，他们也许从没见过他，但居然都知道他是谁。
——老曲他崽儿是吧？诶真俊勒！
——叫什么来着？白大曲是吧？哎呀，我儿子叫小曲，一家人一家人。
——眼睛长得真像他妈，也像他爷爷，一看就是老白家的。
白天曲全程保持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等到目的地，脸都要抽抽。
张梦德带他吃的是荞麦面，有点类似日本的汤荞麦，但面条要更粗一点，用特制西红柿酱和熬制的豆腐肉酱加一小勺素高汤拌制，酸酸辣辣，清淡爽口。
加操作间整个店估计只有十平米，靠两侧墙勉强摆了两张小桌，满满当当只能坐下六个人，供需矛盾异常尖锐。但食客们早就达成默契，里面的桌子多是留给老人和小娃娃，其他人就端着碗在街边吃，或蹲或站，随意一数都有十来个。
这对白天曲绝对是个冲击，要他像别的男人一样抱着个碗蹲路边扒面吃，跟旧时候的陕北老农民似的，打死他也做不到。
虽然不是什么偶像，但论偶像包袱，不是奥斯卡也是金鸡百花级别的。
还好上天并没有对他进行如此残酷试炼的打算，他们刚到，隔壁烟酒店的大姐就招呼张梦德：“老张，端过来这边吃。”
张梦德笑呵呵答应。
等他们把面端过去，老板娘已经收拾出来两个位置，桌子上摆满了十字绣的各种工具，将将有一块够放两个碗的空地。
待他们坐下，大姐瞅了瞅白天曲，问：“老曲他儿子？”
“嗯，”张梦德说：“天曲，叫大姨。”
白天曲刚夹了一筷子正准备往嘴里送，闻言只好停下，喊：“大姨。”
心里把刚刚没有拒绝的自己重新揍了九九八十一遍。
老板娘随意应了一声，又掉头跟张梦德说话：“整点儿不？”
“稍微整点儿吧！”张梦德回答。
整什么点儿，白天曲一头雾水，等老板娘从柜子里拿出两个酒杯去门口玻璃罐里打酒才反应过来。
这大早上的也太激烈了吧！
张梦德和老板娘碰杯，张梦德起码还佐面喝，老板娘完全空口，花生米都没来一粒，那是泡的蛇酒，肯定五十度往上。
二两落口，她还意犹未尽，问：“再整点儿？”
“算了，”张梦德嗦了口面，含糊不清说：“下回再喝。”
老板娘顶着一头酒红方便面卷，脖子围着粉色丝巾，身穿绿色大花衣裤，要是摔倒估计肚子比脸先着地。左脚自然下垂，右脚踩着坐凳，边抖腿边把杯子放手里转，满是黄斑的脸上露出失望。
特别有一代扛把子隐没江湖难求敌手的落寞感。
吃完早餐往回走，张梦德路上说酒厂走了不少人，马上又要开始采春，担心人手不足。
白天曲一直默默听着没说话，都要走到门口，方才开口：“张叔，酒厂我不准备再开下去了。”
张梦德一刹那的表情，不是震惊或难过的哪一种，像是早有预料却仍心存侥幸，片刻后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说：“你先去休息，吃饭叫你。”
白天曲回房间。
从他偷改志愿去顺城学土木，就已经做好了酒厂在他手里关门的打算，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抑或道德约束，做儿女的必须把父母的志愿当作自己的？就算酒厂已经延续很多年，但难道为了能把它继续延续下去，就应该罔顾活着的人的意志？
况且，只是转卖，酒厂仍会存续，仅仅只是前缀不再是“白”而已。
在房间里呆着刷了会儿网页，白天曲无聊出门，张思睿在楼下坝子坐着洗菜，旁边盆子里泡着几块腊肉。
他抱臂趴栏杆看张思睿择笋，冲楼下吹了声口哨，张思睿抬头作势要砸他，喊：“下来干活儿！”
白天曲笑了笑，他的人生第一准则便是，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站，生命在于不动，所以让他干活儿——
那是绝不可能的。
他朝楼下喊：“中午吃什么？”
张思睿也喊：“腊肉春笋糯米饭。”
做饭手艺张思睿只能算中等，但胜在食材新鲜，菜有菜味，肉有肉味，所以一天这两顿饭还是挺值得期待的。
张思睿把手在围裙上擦干，接了个电话，挂断后冲楼上招手：“下来，帮我下货。”看到白天曲岿然不动，又威胁：“早饭你别吃了！”
白天曲这才不情不愿的下楼。
张思睿除了在酒厂当个土会计外，还开了个小文具店，卖点纸啊笔的，不远就是中学，生意还行。
白天曲从面包车上搬了六箱货，也不知道装的什么，死沉死沉，搬完他都要腰椎间盘突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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