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我上头有位千户大人姓杨，一日他喝高了，忽然搂着我不放，说这动作能打个本朝名人的名字。你们猜得出是谁么？”
谛闲冷笑道：“搂着你不放？啧啧，那你往后可要当心啊。你们锦衣卫里，好南风的大人挺多的，你这姿色，属实危险。”
陈大猷白眼道：“哎唷，这是哪里来的淫僧？”
董疏仙放下茶盏，道：“我猜到了，是弘治年的文懿公杨守陈杨公。”
陈大猷忙道：“还是董大哥有学问，董大哥，我敬你一盏！”
董疏仙只得又给自己添了一满盏，继而娓娓谈道：“说起这位杨守陈杨公，我也听闻过一件他的趣事。说是杨公曾任太子洗马一职，某次请假回家探亲，途中在驿站投宿。驿站的驿丞可能是个新来的家伙，对官场了解不多，看到杨公的名帖所注的职位是洗马，便以为是宫廷里打杂伺候马儿的小官，还反问杨公：你在宫里头一天洗几匹马呀？杨公为人谦和，也不争辩，只答：勤快时就多洗几匹，怠惰时就少洗几匹，全无定数，只凭心情。叫那驿丞听了十分艳羡。后来又来了位官员投宿，名帖所注为右佥都御史，这可是正四品大官。可驿站此时好的房间已住满，驿丞一慌便去找杨公。道是，御史大人到了，你给让让罢，为你备了另一间柴房呢。杨公也不耍权势，只说叫他来同我讲。御史大人一到，见了杨公，立马下跪请安，把那驿丞给吓傻过去。”
青青问道：“这太子洗马是几品官呢？”
“正三品。”
“御史大人呢？”
“正四品。”
“只相差一品而已，怎么就至于要下跪请安了？”
董疏仙笑道：“这便是官场。官大一品，已足够压死人了。”
谛闲嗑着瓜子向陈大猷问道：“你现在是几品？”
陈大猷答：“从七品。”
“那位千户大人呢？”
“正五品。”
“若有一日他非要对你做什么，你是不是也只能跪着请安了？”
陈大猷冷淡道：“我简直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官场没那么容易混的，陈大猷，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往后官位越升越高了，就越要学会保护自己。”
“其实我自己是几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站我身后的人是几品。”陈大猷狡黠道：“你信不信，只要我把这位千户大人的事与我师父说一声，他这千户立即就要变成百户了。”
“那他还敢对你生出这贼心？”
“那是因为我低调，很多事我身边人都还不知道。”
“嗯，说得很是，愈是地位身份高的人，愈是要低调。”谛闲若有所思道：“就像我们的这位董公子一样，祖辈乃是昆山首富的事情也一直处理得非常低调，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董疏仙噗一口喷出茶水：“子源，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青青白眼道：“既然董公子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谛闲道：“青青，你可曾见过董公子写字作画？”
“这个，没有啊。”
“我与你说，有一次我到他家抄经，简直大开眼界。文房四件是什么我都不消说了，单是他送我的一个水丞，就是装砚水的那小玩意儿，我拿起来一看，呵，竟是龙泉哥窑的冰裂纹白瓷。我从这一件就断出他家不凡，不是首富也是次富。”
青青也来了兴致：“冰裂纹的？那是宋朝的器物么？”
谛闲认真道：“当然是了。不单这个，他家藏的宋朝古玩器物，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董疏仙低着头，只憨憨笑道：“子源，我送你的那一个水丞，现在还在你手上吗？”
谛闲伸懒腰道：“噢，那个，我已转手送给我师父了。师父他老人家这辈子都没见过宋朝的器物，偶然玩了我这宝贝，简直爱不释手，我便借花献佛了。”
“我就知道。上次你师父往西园寺开坛说法，我也在场呢。见他拿那个水丞装花瓣，我还想着怎么那么眼熟。果然是你给送出去的。”
青青忙道：“董公子，你家里真的藏有很多宋朝的宝贝么？”
董疏仙谦让道：“是有一些，不过只是不入流的俗物，并不足入品。”
“那么，董公子你可藏有宋朝的古琴？”
“这……”董疏仙忽然有些察觉：“夏姑娘想问的是？”
“呃，董公子，我也只是偶然听闻了一些传言而已哈，还望董公子不要介意。”
“夏姑娘都听到了些什么传言？”
“就是……就是听说董公子家藏有东坡先生的玉涧流泉琴？”
董疏仙面上的微笑一滞，久久未发一语，令身旁怀着鬼胎的夏家兄妹都有点害怕了。
“夏姑娘是听何人所说？”
“是……是……”青青看着董疏仙谨严的样子，一时有些心虚，之前编好的台词也不敢再说，只得支支吾吾：“是一位仙人。”
董疏仙仍肃声道：“真是仙人？不是鬼怪么？”
“鬼怪？”
看来这张琴与董疏仙家，还真的大有文章。
董疏仙长叹道：“这张琴，曾经确实是我董家所藏。不过现在，我也说不好到底还是不是了？”
“董公子，此话从何说起呢？”
“一百年前，我董家先祖确实在昆山得到了东坡先生的这张玉涧流泉琴，为此还特意修了一座坡仙琴馆珍藏古琴。不想后来出了人祸，把古琴琴面的桐木板摔成了几片，再修复不得。琴既已毁，或许也不可再称之为藏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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