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去晴来，春光日好。春见春光正兴浓，春送榴花红似火。恍见影动赤霞，却是花树下佳人把酒独酌。
“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佳人心不在焉地念诵着手中诗卷，恰映着园外的风和日丽柳摇花芳。
“王孙们什么时候又记得起归期了？没有，从来没有过。这些闺怨词一篇篇读着甚美，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念王孙怨王孙怀王孙叹王孙，可自古以来有几个王孙归来过？偶尔有一两个归来，那也是因为自身落魄了，有求于旧好了，被落魄王孙利用完还不是要成为被无情弃的蹬脚泥。风月女子本就大多短寿，还把有限的春光都用在念王孙和怨王孙这等毫无指望的勾当上，辜负了难得一见的才情和品貌。”
青青愈想愈气，眉头微拢，低头看到自己小靴上沾染的园中花泥，更是叹息不止。
“或许这等怨情也不可只怪罪王孙，王孙们有诗会要开，有雅集要叙，有田粮要收，有账目要兑。分了时光与爹娘妻儿贵胄子弟不够，还要与风月女子私结连理，也是累。便是趁早收拾了一身拂乱，再不谈什么风花雪月，或是嫁个踏实人家，或是学作男儿立个抱负，倒更能叫王孙们敬重许多呢。”
想到这里，青青倏地起身，击掌道：“萧存意曾说，既有所思，便有所赋。我今儿能有这么多真知灼见，是该作篇文赋记下来。”
于是抖抖花泥，放下酒甑，准备回屋取笔墨纸砚去。
“青青！”豁然闯入的正是早就收拾了一身拂乱的谛闲：“我打探到了！我打探到了！”
青青只得止住回屋脚步，急急迎过来：“怎么样？”
“乾达婆可能已经被降服了。”
“啥？！不，源源，你到底都打探到了什么？”
“你不是叫我去找城隍庙的那个孙鹤逸么，正巧这段时日入春早，问卜算卦的人实在太多，孙鹤逸总推说没空，倒比庄稼汉和生意人还繁忙呢。我只得自己假装化缘化到了沈家。”
“等等！你自个儿去了沈家？你可是疯了吧！没被沈小姐发现么？”
谛闲颇惬意地往青青的藤椅上一靠：“没有呢，他家下人说沈小姐两年来足不出阁，闭不见客，死心守寡，最是个恪俭养德的。说得我差点儿就信了。”
“然后呢，然后你怎么打探到乾姐姐的下落呢？”
“我不是化装成了个行脚僧么，便死乞白赖地求他们赏我一顿斋饭。沈家资道鬻佛在苏州城也是出了名的，自然不会为难我，不多时便有个带发的清修客领我进去，在禅堂与他家供养的僧众饱餮了一顿。哎呀，不是我偏颇，这沈家着实是个好地方，我云游过这么多名门宝刹，却从没吃过像沈家那么好吃的素餐。那酿茄子，那糖芋艿，那芙蓉莼菜，那真是……”
“……”
“总之当夜，我为了再多吃几顿他家的素餐……”
“喂！”
“好吧好吧，为了能帮你打探消息，便在他家留宿了。与那些僧众攀谈后我才知道，他家府上只养了一座佛寺，还是去年才修的。之前府上倒已有两座道观，只因他家大小姐是问道求仙的。去年他家二公子从京城回来了，才肯添筑了佛寺。佛寺虽新，但用料都是极好的，暂且只供了二十来个僧人，可剃度亦可带发，总之随兴。若我想求个安定，便给他家二公子写封辩经书，缘法对了便能留下。”
“于是你便写了？”
“我写了啊，我只写了两个字。二公子一看到，立马就点头应下了。”
“两个字？哪两个字这么厉害？”
谛闲诡谲笑道：“便是你的名字，青青二字啊。”
“我的名字！源源你可疯了吧！”青青顿时炸成了逆毛：“你怎么能写我的名字，万一叫沈小姐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谛闲撇嘴道：“早在你同我说五通神那事儿时，我就料到了。沈家的二公子，应当是亲近于你，或者说是怜爱于你的。否则怎会肯多番出力助你？沈家庭阔院深，我一介凡修如何能接触到魔障之类。惟有去求那沈二公子，方才能成。”
“你可真是造了大孽了！然后呢，二公子有没有叫人把你的眼睛也戳瞎？”
“嘁，这话说的，二公子是位圆满菩萨，你道与沈小姐一般狠厉残暴？二公子倒也不便见我，只是也回了我一封信，信上也只二字。”
“又是哪二字？”
“谬妄。”
“……谬妄？二公子这是在骂我？”
“怎么就成骂你的话了？”
“你俩的信合起来，不就是青青谬妄么？我哪儿谬妄了？”
谛闲两臂抱胸：“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骂我呢，骂我不知所谓妄以亲近。后来问了几个饭饭之交才知道，谬妄是他们沈家道观的名字，有座道观就叫谬妄观。”
“……”
“这下便好了，我便借个访仙的名义进了那谬妄观打探，果真见到一个粉裙女孩儿，手上戴着十几串粉色的玉镯，形容样态与你的描述无差。”
“乾姐姐！乾姐姐在那儿做什么呢？”
“呆呆傻傻，痴痴愣愣的，问什么也不答，两眼平静无波。只有当下人给她送餐食时才能恢复些生气，我想，她应当是降了那沈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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