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旨意下达得快, 杜池晌午过后，便将去往烟雨山。
烟雨山就在城东，山不算高，却是个闹中取静、柳暗花明的去处。当初, 云珑把杜秋葬在那里，从此山的一半都成了皇家禁地，除了定期除草和整修墓碑的人, 闲杂人等都上不去。
云珑总算觉得杜秋成了她一个人的，可是，远望那冷冷清清的烟雨山，杜秋怎么看都像是个孤魂野鬼。
杜池这一去, 走得不算远, 时间也不算长，只不过，没了驸马的身份, 又被贬了官送去守墓, 任谁看着都是一败涂地，与发配边境差不了多少了。
姜丞相是只老狐狸，早知道养大杜秋的儿子不是什么好差事, 如今果然证实了，那就是白忙活一场。
圣旨下来的时候, 老丞相当场气得卧床不起, 整个相府竟然连一个肯为杜池送行的人都没有。
杜池刚一离开京都繁华的街道, 便遇上了已在路边等候的公主鸾驾。奉旨护送他的人都认得云棠公主, 如今应该说是他的前妻。
颜一一离宫后只草草地打了个盹，便来了这里。好歹是夫妻一场，她来为杜池送行。
因为一夜没睡，人倦得很，肌肤也疲倦了，颜一一打盹的时候就着敷了面膜，此时几乎是素颜。
素颜的时候若是盛装，容易显得肤色不佳，因此，她只选了衬肤色的清淡色系来穿。冰蓝色的罗裙，月白色的轻纱，袖口用银丝绣着几朵简单的祥云。
出来得匆忙，也不曾梳上精致的发髻，秀发轻挽，更多几分风流写意；纤腰长裙，临风处步步生莲。
杜池素来只道云梨清雅而云棠明媚，却从不知素颜的云棠亦如天边流云，眼波流转之间，已叫身边万物失色。
颜一一看出他眼中的讶异。他从不曾想过，最后来送他的人会是云棠，就像那一世，云棠也没想到，临终前送她的人会是杜池。所谓“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云棠和杜池是世间最悲哀的夫妻，注定了陌路的结局。
颜一一带了壶秋露白，俩人各饮了一杯。杜池说了句：“多谢公主。”
想起昨夜之事，他与云梨那番模样让她亲眼看见，杜池不禁垂着头，不去看她。
“此生，是杜池负了公主，公主若似女皇那般或打或骂，杜池绝无怨言。岂敢再劳公主前来相送。”
颜一一轻笑了一下，那一世他没有杀云棠，这一世，她也放过了他。他与云梨设计害了云棠一场，如今她也设计，害了他们一场。
念在他与君钰是兄弟的份上，她与杜池，便算是互不相欠了。剩下的帐，她会找云梨和云珑去算。
她没有接杜池的话，却是反问道：“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值得么？”
昨夜若非他的选择惹恼了云珑，他原本还不至于沦落到这样的地步。现在，只要云珑在位一日，他都没有出头的时候了。他撇开家仇、撇开兄弟，跟着云棠把逼死他父母的人叫做“母皇”，他苦心追求的一切都白费了。
只为了云梨。
“公主以为草民只是为了一腔痴情么？”杜池苦笑，其实，他早就感觉到云梨并没有那么爱他。“草民不过是……心死罢了。”
当他亲耳听见云梨的话，他再也没办法为自己卑微的爱寻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他当时，很想求死。
“心死就不必了，”颜一一并非想安慰他，只是想点醒他，“这世上，在意你的人一直都不缺，‘奈何明月照沟渠’，是你视而不见罢了。想想你的父母家人，还有……”还有曾经的云棠。
他的父母即便穷困也要将他留在身边抚养，他的弟弟自己受着苦，却拿卖自己的钱给了他一条清清白白的路。可他一意孤行，只为一个不在乎他的女子活着。
“其实……草民从来都不想做杜秋的儿子……”若不是杜秋的儿子，他就不会从小被人指指点点；若不是杜秋的儿子，他就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若不是杜秋的儿子，他不会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也不会去害一个他本不想害的人。
“草民早说过，这世间情爱便如茶一般清苦，”他嗤笑，“公主不是也逃不过吗？秋君钰已经是女皇的男宠，公主再喜欢，却也只能放手。”
“谁说本宫会放手？”颜一一歪着头横了他一眼，“本宫早说过，他是本宫的人！”
她刚要转身，又听见杜池讥讽的声音：“公主不放手，他也只是个男宠。别忘了，公主给不了他名分，一个男宠，做不了驸马，也当不得君后！”
颜一一回眸，淡淡地又说了一遍：“他是本宫的人！”所以，她要让这天下，为他开一次先例！
过了一段日子，宫中传来女皇卧病的消息。
云珑自得了君钰为男宠，早朝的事本就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如今一病，自然又是顺理成章地罢了朝。
太医只说女皇体虚疲劳，多有胸闷气短心悸之症，更多的也说不出来。朝臣们将信将疑，总觉得云珑是贪恋男宠，借故罢朝。
颜一一掐着日子算着，恐怕是云珑贪欢，迷心术受得多了，开始起作用了。若是太医诊不出什么倒也罢了，若是诊出什么异样，云珑必然会起疑。
好在云珑原本就是个不知节制的人，君钰入宫前她便后宫人数众多，身子早有不适的征兆，有了君钰，她虽喜欢却也从不专宠。后宫那些个想要争宠的嫔妃、男宠，个个如狼似虎，再加上迷心术，她病倒是再正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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