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茶早就凉透了。
玉生烟坐在桌边, 浑身都散发着寒意，眸光幽深得吓人。
“你这算什么？当初我在摘星崖眼睁睁看着你死了一次，今日又要坐在这儿亲耳聆听你的遗言？”
夜之湄默默嘟了嘴，她难道不想活下来吗？她还有杀赵剑鸣的任务没完成呢。可是此去凶险, 万一她暴露身份，被正道中人趁机给灭了，她真的担心玉生烟会和别人拼命。
她听他说起摘星崖, 已有些心软。“摘星崖底有瘴气和毒物，若是下去，大罗神仙也不能全身而退。你真的下去了？”
玉生烟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若是不下到崖底, 他怎知到底有没有她的尸体, 又怎么能死心？
“那你没事吗？”夜之湄问。
他看了看她。怎么可能没事？他毕竟不是大罗神仙，他在崖下搜寻了那么久也是需要呼吸的。还有那些毒虫毒草，在雾色中令人防不甚防, 碰着就要命。
幸亏他带了师姐给的药, 暂时靠着内力和药物将毒性压住，赶回落霞峰，见了不可说, 才算捡回一条命来。
命虽然是捡回来了，可是心却丢了。自那之后, 他每日睡不了几个时辰, 即便睡了, 睡眠也浅得很。忧思成疾, 就这样一日日地熬着。
这些，玉生烟都不会对她说。
“你看见阿郭杀了那怪物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自己可能会暴露身份，可你还是出手了。不忍江湖涂炭，宁可将自己置于险境是吗？就如你当年救下佟骏那些人时一样是吗？”
当年救下那些所谓的“男宠”，她不仅惹怒了许多人，将自己置于险境，她还招来无尽的诋毁和骂名。
可那又怎样？人生在世，许多事义不容辞，不能不做。她不愿意只为了自己和任务活着。
玉生烟苦笑，这竟是世人口中，那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妖女！可惜，除了他玉生烟，又有几人肯真正用心来看懂她？
若非佟骏那般，亲身受了她的恩惠，肯为她说一句公道话。多少人正派自居，侠义自诩，却仍是被世俗恩怨蒙蔽了双眼。
其实，夜之湄又有什么义务一边背负着不堪的骂名，一边却真正做着除魔卫道的事？
她低垂了眼睑，长长的睫毛翘着，像落在杏目下的黑色蝴蝶。“若是苟活于世，生亦何欢？”
“抱歉，当年落霞峰不辞而别，我是情非得已。我生来便是魔教妖女，为世人所不容，我好歹也活不了多久了，只要做完想做的事，便没什么遗憾。可你不同，若是让人知道你与我扯上关系，你如何向明月宫交代，如何向整个武林交待？”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玉生烟认真地与她对视。
“你不肯答应，是存心让我死都不能安心吗？”夜之湄也是个倔人。
她死咬着唇，眼中带着些氤氲。若是她能活下来，她不怕拉着玉生烟陪她疯一场，可是，她快要没命陪着他了，总不能自己死了，还把个烂摊子丢给他来承担。那会让他一世抬不起头，英名尽毁。
玉生烟也难过得紧，手上攥了拳，却到底没再拿桌子撒气。她偷偷离开落霞峰，他没追杀她；看着她在他面前换着脸糊弄他，他没急着拆穿她；她不想认他，他也顺着她……
可这件事不行，他做不到。她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上磨，疼得不见血。
他临出门的时候反问了她一句：“若是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活着，生又何欢？！”
一直到出发的那天，玉生烟都不理她。去往君山的人全都上了船，分乘三只大船。洞庭湖上烟波浩渺，夜之湄莫名就想到那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有点悲壮，还有点不吉利。
她看了看身边的玉生烟，一袭素衫被湖面的风吹得衣袂翩翩，窄劲的腰被同色的腰带束紧。她忆起搂着他的腰被他圈在怀中的情境，她虽拒他于千里，他却一直风雨同舟。
她凑过去，有些担心地问：“你的伤怎么样了？”那日僵尸来袭，他受的内伤应该不轻，只是他不理人，她也没问问。
玉生烟瞟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句：“还好。”
“那，气消了吗？”她见他闹别扭，她心里也不好过。
玉生烟又不说话了，显然，在她说的那个问题上，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船靠近了君山，虽然是小心翼翼的，却还是很快就被岛上的人发现。湖中没有地方可以隐蔽，很显然，君山岛上却是时刻有人在瞭望台守卫。若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又何需如此？
有人向着船放箭，似是在示警。当船不顾警告，继续靠近的时候，带着杀机的箭便没完没了地射了过来。
船上的人武功都不错，大家不断地把羽箭挡开，也有不小心中了箭的，被人搀到后面去上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佟骏思索着说道，“除非有人先上岸，拔除弓箭手和瞭望台上的人，否则，船靠不了岸，大家都死在湖里。”
“说的是不错，可是，船离君山还有这么远，没有人的轻功能够一口气在洞庭湖上走那么远。”阿郭看着茫茫的湖面，皱着眉头，若是她能做到，她从来都是为宫主身先士卒的。
阿郭说的不错，所谓轻功可以踏浪而来，那只限于忘归楼后面的池塘。而这洞庭湖水域辽阔，从此刻船行的位置到君山，绝不是运起轻功一口气飞过去的事，而湖中又并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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