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一场精心准备的菊花盛事没办成, 主子们临时差了人出去，通知客人们今日不必过来了。这实在，是件颜面尽失的事情。
老夫人气得当场晕厥，数日下不得床, 据颜一一观察，用现代的话说，应该是高血压发作。
年纪大的人经不住折腾, 又恰逢最冷的时节，起居之间稍有不当便染了些风寒，精神大不如从前。
她不好过，自然也不会让沈四爷好过。那日喝得烂醉如泥, 宿在四爷屋子里的丫鬟们有一多半被打发出了府, 其余下人们也都多多少少罚了些月例。
还有不甘心的丫鬟，痴心巴望四爷能为她开口，将她留下来。可是四爷却连她的名字都不曾记住, 沈四爷素来是个无情的人。
老夫人一声令下, 沈四爷又被关进祠堂里罚跪，这一回，他得跪上三天, 而且，不许人给他送饭。
沈四爷听了老夫人的发落, 自己麻利地往祠堂去了, 二话没说。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分明是：就知道没什么新招, 不过是变本加厉罢了。
他越是蛮不在乎, 老夫人越是气得快要吐血。
人若是三日水米不进，会有生命危险。老夫人只说不让吃饭，并未说不让给水，只是这大冬天的，下人们送碗水去，怕也已经冰凉了。四爷若是还需一直跪着，体力消耗更大，以他那副少爷的身子骨，只怕撑不住。
颜一一看出来，沈江远其实是有些蠢蠢欲动，想为四爷说情的。四爷若是当场服个软，肯认个错，沈江远定会求了老夫人，让他少跪一两日。无奈，四爷倔强，老夫人又被气得不轻，沈江远碍于一个孝字，到底开不得口。
当晚，天空下起了雨，颜一一想着，那祠堂中当是更加潮湿阴冷。她按捺了一日，想着沈四爷那乖张的性子也该吃些苦头才好。
到了第二日夜里，她拎着个食盒，撑了把伞，去了祠堂。旁人打不开那把锁，可流苏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老夫人病着，打理府中杂事上，对流苏愈发倚重。
冬天里少见这样大的雨，那祠堂本就是个阴冷逼人的地方，在这样的夜里一脚迈进去，她半湿的绣花缎面鞋底都透着冰凉。
想想沈四爷的童年少年，许多时光都被锁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也难怪养出他那样的性子，难怪他对老夫人那样重的敌意。
烛火未尽，沈四爷将几个拜垫拼在一起，身上盖了件墨色大氅，睡得正香。他听见有人来了，慵懒地撑坐起来，眯着迷离的桃花眼，像是睡在自己榻上一般惬意优雅。
“四爷，”颜一一把食盒放下，看他这副模样又忍不住打趣，“不是罚跪的么？您怎的睡了？”
沈四爷未答，淡笑着坐直身子，无论身处何地，他身上有种天然的风华气度。他反问：“你怎么来了？”
颜一一将食盒打开，一层层拿出来，摆在沈四爷的面前。焦黄的酥皮乳鸽、鲜嫩的清蒸虾、干烧大鲍鱼、冬笋烩鸡肉，热腾腾的鸭羹粥、清甜的燕窝莲子羹，香糯的牛乳小点，外加些茶水果拼。
沈四爷愣了愣，饿了两天的优雅少爷禁不住食指大动。
他一边接过颜一一递上来的银箸，一边拿黑亮的眸子看她：“你这丫头胆子倒大，竟然敢偷偷摸摸背着祖母来送饭？而且还送得这样铺张。”
颜一一笑了笑：“反正是违了老夫人的意，送两个馒头也是送，多送些也是送，何苦委屈了四爷的肠胃？”
“也对，”沈四爷细嚼慢咽地吃着，丝毫不见饿久了的狼狈，“想不到，祖母身边，倒有行事上十分合我脾气的人。”
颜一一心领了他这份夸奖，默默地等着他吃完。沈四爷吃得并不多，他饿了两天，颜一一也不敢劝他一次吃得太撑。
她递上茶水，服侍他漱口，再一低头，竟然发现四爷没吃完的清蒸虾旁边，多了个小小的绿色脑袋。
如意是从沈四爷那件墨色大氅底下钻出来的，到底是禁不住食物的诱惑。
颜一一连忙把其他没吃完的菜也送到如意的面前，还赶紧地解释：“我不知道你今天也在，所以没特意准备你的那份。下次，我一定不会忘的。”
如意领情地抬头，用那对黑色小眼睛看了看她，欢快地晃一晃脑袋，然后埋头吃东西。
沈四爷漱了口，花瓣似的唇上留着晶莹的水泽，桃花眼看着如意，他轻轻地说道：“这偌大的宅子里，敢来看我的，也就只有你和如意了。”
“四爷这是何苦？”颜一一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虽然气病了老夫人，自己也被关在这里，又饿又冷。这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还有那些被送出去的丫鬟，被罚了月例的仆从，岂不无辜？”
沈四爷一脸不在乎：“送出去，往后永清苑便安静许多，何况，这府中本不是什么好地方。至于罚了的月例……”
他淡笑了一下，颜一一觉得他深邃的眸光中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东西。“跟着我的人，我绝不会叫他们吃亏的。”
其实颜一一也觉得，沈四爷身边的女子太多了。之前她帮着理事时也曾问过，为何永清苑会有那么多丫鬟，每月光是这项开销便已不少。何姨娘说，只因四爷从小孤单，老爷大概觉得心中亏欠，怕永清苑少了人气，便着意添了许多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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