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沈四爷人如毒蛇, 心思不好懂，为人也刁钻。颜一一倒觉得，也没那么难懂。
在这沈府中，他与谁都不亲近, 自幼不得祖母的心，他纵使一味地胡闹，也需有些底气。他若只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文弱少爷, 胡闹下去，只是个作死的结局。
沈四爷笑起来，他坐在围椅上，颜一一怕冷, 特意在那围椅上多放了几个软垫, 四爷将身子窝在软垫里，被暖暖的炭火烘得舒服惬意。
潋滟的眸子里聚着微光，他轻轻眯着眼：“这府里的人一个个利欲熏心, 终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至于这朝廷……早就烂在了根儿里……”
颜一一眼皮子跳了跳, 亏了她是个穿越来的人，若换了一般的丫鬟，听见他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言论, 只怕吓也吓死了。不过，她心底里承认, 沈四爷是个有远见的人, 总强过府中那些井底之蛙。
“我总想着, 与其像大哥二哥那样, 成日里盼着做官，靠朝廷给个锦绣前程，倒不如靠自己。自打洋人进来了，到处兵荒马乱，朝廷……是自身难保。”
他说着，略带倦意地捏了捏眉心，颜一一便乖巧地过去帮他按着额角。
所以说，她猜的没错。沈四爷在府中固然不如沈蓝和沈墨得宠，良田米店多是那两房占着，沈四爷本就不是图着省心和赚钱，他是在悄悄培植自己的势力。
“外头鱼龙混杂，四爷和那些人打交道，需得顾着些自身安危。旁的事，四爷自有分寸，轮不到流苏多嘴。只有两件，四爷可愿听一听流苏的话？”
“你说。”沈四爷被她按得舒服，仍阖着眼。他素知她胆识、见识皆与别的丫鬟不同，只从她方才听了他的话那份淡定，便可见一斑。
“其一，四爷在外间若有应酬，烟酒美人倒也罢了，只是一样，千万沾不得。——大烟！”
沈四爷缓缓地睁了眼，先认真地点点头，后又轻笑起来，深邃的眸光闪烁不定：“烟酒美人都无所谓，我家流苏还真是大方。”
颜一一抚在他额角的指尖微滞，禁不住干笑了一下，沈四爷背对她坐的，并没看见。她听着“我家流苏”这个词，感觉有些怪异。
她稳住气息，控制着手上的力度，又继续说着：“其二，时逢乱世，弱肉强食，四爷除了身边要有几个得力的人，还有些东西，需备着防身。譬如，洋枪。”
沈四爷的身子微微地震了震，这丫头思虑周详，果然头脑冷静，针针见血。人人说他是条毒蛇，可她若是个男儿身，只怕也是个狠角色。
她按了一会儿，四爷抬臂将她的一只手拿下来，握在了掌心里。那到底是属于少爷的手，玉洁光滑，带着些许温凉，宛如玉制的工艺品。
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握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我懒得出去，你去叫他们将晚膳送进来吃吧。”
沈四爷自打回来，就没出过颜一一的屋子，有她在，他凡事也都不叫旁的人伺候。
只是用过晚膳后，有两个丫鬟进来将餐具撤走，出门时，颜一一还听见两个丫头在交头接耳：“流苏姑娘好大的魅力，竟迷得咱们四爷寸步不离。”
颜一一转身，想起来问他：“四爷出府前说，想从流苏这儿要的好处是什么？”她才不信，他留下她只是为了报一饭之恩，又或者是为她的美色所迷。
沈四爷随手翻弄着那本《千金要方》，抬了眼看她：“你闲着看这样无趣的书，不如帮我看看帐。还有，先前三哥的丝绸铺和成衣铺用的那些赚钱的法子，我一猜就是你教他的。凭他那草莽肚肠，就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那些招来。如今，你既成了我的人，就不该为我的生意出些力么？”
“这个好说，只要四爷瞧得上眼。”颜一一轻轻一笑，“至于看帐么……四爷这回是打算把你的私帐拿出来给我看了？”
沈四爷惊诧地与她对视，他越发觉得这丫头了不得。
“四爷不必惊讶，你那帐，我还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候就瞧出是假的了，不过，我没跟人说过。四爷要怎么谢我？”
颜一一上个世界考过注会，看个帐那是专业级水准，有什么能瞒得过她那双眼睛？有两本帐这样的事情很多，并不是从沈四爷这儿才有的，颜一一早就猜到，沈四爷那儿要么是有小金库，要么是拿着沈家的钱，开了他自己的产业。
所以，真正跟着沈四爷的人，他不会从钱上亏待他们。比如上次被罚了俸的下人，四爷定然是私下里，该贴补的贴补。
“人都是你的，还要我怎样谢？”沈四爷勾着唇，挑着她的下巴，笑得轻佻。
大概是感觉到指端柔滑的触感极好，他又不大老实地在她晶莹光泽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乳酪般滑腻的肌肤，让人……有了食欲。
“你从哪儿看出那本帐有问题的？”他终于撇开了眼。
颜一一抿着唇想了想，其实漏洞不是一处，有的地方说起来太复杂。
“说个最简单的地方吧。四爷的茶楼头一个月问府中要了丧葬费，安置了一个用工多年的老伙计。次月，茶楼里发放工钱的人头却一个都没少。若说是新招了人手，那头三个月的工钱也不该是和原来的人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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