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爷枉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他此生最不懂的人，却是他的亲生父母。
他不懂沈江远，为何爱一个人却不肯好好待她，三妻四妾, 雨露均沾。
他更不懂秦雨蔷，在他的心里，她一直是那样一个温柔清冷的女子, 可是那晚，他却亲眼看见，她变成一个荡·妇。
那晚，陈书生鬼鬼祟祟地进了蔷薇苑, 他当时年纪太小, 以为陈书生是个小贼，来偷东西的，便悄悄地尾随。谁知陈书生进了娘的房间, 里面很快传出些似难过又似舒服的声音。
他趴在门缝看见里面有一对赤·呈的男女, 搂抱摆臀，拼命地纠缠在一起。他起初以为娘受了欺负，可是后来他发现, 娘是自愿的，她的肚兜挂在腰上, 冰雪似的肌肤白得晃眼, 她在迎合在发泄。
沈绯傻了, 事隔多年他也没想明白, 娘这样做到底是出于欲念还是出于怨恨。
后来，沈江远来了。他冲进屋子，怒不可遏地掐死了秦雨蔷，然后他叫人把陈书生拖了出去。
陈书生也死了，他惹了事的部位被沈江远削成了泥，血尽而亡。
秦雨蔷不过是买来的一房姨娘，平时就是足不出户，那陈书生也是落泊得像个叫花子，没人在意。沈绯不知道沈江远花了多少银子，轻松地摆平了两条人命。
后来，蔷薇苑被老夫人改成了永清苑，沈绯因为年纪太小，被沈江远送去了紫藤苑。等到他再大些，重新住回永清苑的时候，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心机深沉的毒蛇少爷。
“我爹杀了我娘，我却不知该恨谁。”沈四爷轻笑，隽秀的笑颜上依然淌着泪水。
他深知娘内心的痛苦，可他怎样都不能接受自己那晚亲眼目睹的一切，若是可以，他只想将那一幕从记忆中狠狠地剜去，只留下娘从前的样子。他恨沈江远杀了他的亲娘，可是他问问自己，若是看见爱着的女人与别的男人颠鸾倒凤，他未必就会比沈江远手下留情。
颜一一禁不住抚上他的脸颊，触手冰凉。
或许，他不知该恨谁，于是，他便恨了这府中所有的人。对秦雨蔷母子始终嫌弃憎恶的老夫人、三妻四妾处处留情的沈江远、勾心斗角口蜜腹剑的夫人姨娘、狗仗人势拜高踩低的仆从们，还有那些媚态横生内心淫·荡的丫鬟……
他像是从腐朽的淤泥中长出来的一棵毒刺，看起来锋利尖锐，却永远孤孤单单。
颜一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的手从被子里摸过去，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指尖。他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帐顶，他掌心微凉，没有拒绝也没有反应，今夜的沈四爷，像一叶脆弱的浮萍。
她听见自己涩涩的声音：“你小的时候，梁姨娘待你好吗？”
“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梁氏是跟在沈江远身边时间最长、锋芒也最为内敛的一个女人，沈江远把沈绯放在紫藤苑，足见对她的信任。她是不会苛待沈四爷，惹老爷不快的。
可是，梁氏是个自己有儿子的人，夫君与别的女人生下的儿子，又如何能与她自己的儿子相提并论？
虽然衣食无忧，可是，沈四爷到底没了自己的娘亲。那个血腥丑陋的夜晚，夺走了他生命中，唯一的温情和关于美好的念想。
也不知是心头的凉意太甚，还是因为他病着，颜一一靠过来，将他整只手暖在她的掌心里。
“怎么这样冷？”
他听见她在耳畔低低地询问，不容人怜悯的倔强让他想躲开她的温暖，可是手却眷恋地不肯抽开。他有些疲倦地枕在她的芳香里，任凭她为他捂着手。
“我初见墙上那首回还诗，便看出是女子的手笔。原来，竟然是你娘。”颜一一柔声说着，心下暗自惭愧。她果然就不该把晚萤的话当回事，吃醋都吃到他娘那儿去了。天上的秦姨娘，莫怪莫怪。
“不然呢？”他轻轻抿了抿薄唇，“我若心中真的有了人，便不会再对别的女人好。我曾亲眼看着我娘过的什么样的日子，我恨我爹那般朝秦暮楚的人。我今生绝不会三妻四妾，只求有始有终。”
“当真？”颜一一欣喜地问。他身为沈家少爷，父兄皆是风流成性的人，他从小耳濡目染，竟还能揣着这样的心思，真是难得。
四爷似是倦怠极了，阖着眼，没答她的话，只是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里。颜一一甚至不知道，他此时说的话，到底是在说给她听，还是，只是他自己内心的剖白。
“你一定猜不到，我为何要在屋里挂着我娘写的字。其实，只有一半是怀念，而另一半，是利用。我爹每次来，这幅字都会提醒他，他欠了我一个娘，他对我的负疚感和怜悯心，会让他对我好一点，多护着我一些。只有这样，一个没娘的孩子，才能在这沈府中，好好地活下来……”
颜一一的眼睛发酸，默默地潮湿起来，她怪不得沈四爷性子阴沉，行事乖张。哪家的孩子不是爹娘的掌心宝？只有他，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他要时时算计着父亲的同情，才能过好他未来的日子。
颜一一心中千回百转，捂着他的手渐渐暖了起来，才发现他好像已经睡着了。
她撑起来，为他掖了掖他身后的被角，生怕他病没好又再着了凉。她这轻微的动静惊扰了本就没睡踏实的沈四爷，他闭着眼，也不知是梦是醒，低低地呢喃：“我不愿步我爹的后尘，可我还是要将你强留在身边，你会不会……怨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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