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再养几天吧。要不然肉质憔悴,主人家是要责怪的。”
她们看见小莲一身憔悴地走过,都笑着和她打个招呼。
谁知道平日里会怯生生回礼的小莲,看到她们,竟然大叫一声,浑身哆嗦,脸色惨白,拔腿逃一般远离了厨房。
第二天,小莲被调去干洒扫庭院、照顾草木这些低等婆子干的苦力活。
她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憔悴了几天的脸上,头一次出现笑影,抢着帮其他婆子干活。
初夏,东府的花园草木繁盛,分外颜色娇艳。
一个苦力婆擦去汗水,嘀咕:“花花草草的,这两天怎么开得这么旺?凭空多长了枝桠,害我们修剪得累死。”
她丢下剪子,叫小莲:“小丫头,你先干着,我这老骨头撑不住了,得去歇歇。”
小莲的鼻头也带着些许薄汗。人人都知道她是伺候不利才被打发下来的,苦力婆子也敢在第一天就轻慢、指示她。
“好。”小莲不敢对此有半句怨言,逆来顺受。
她从小也干惯了农活,不是那些金贵的“半小姐”。
只要不调她回去伺候主子们,叫她干什么都好。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稍显炎热的阳光下,园中翠绿藤萝如帘,苍苍树木成荫,间杂烟霞般的花朵。无人经过,唯独鸟鸣婉转。
尽管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小莲一个人干活,却心神慢慢宁静了下来。
啊,她不经意地想,最近的植物确实是开得分外娇艳。连夫人那株绿萝也是这样。
想到夫人的时候,她一边弓腰修剪花卉、盆栽的叶子,一边不知不觉挪动,退到了靠近山岚院的边上。
咯噔。
布鞋踩到了几块大约是硬石子。
小莲低头看,看到一株茶花下的泥土被她踢开了些许。
只一眼,她僵住了。
也或许是昨夜的雨冲走了一些浮泥,湿泥里露出了几根惨白青灰的手指。
一息、两息......
小莲牙齿站站,颤抖着用剪子拨出了它们。
那确实是几根手指。
但是只有手指。
每根手指上都有牙印,有被啃啮的痕迹。
其中一根手指上,戴着一枚金指环。
电光火石之间,本以为忘却的记忆如翻滚的沸水,争先恐后咕噜噜出来。
一摊口水。
夜色里的咀嚼声、血腥味。
肌肤下的颗粒触感。
夫人奇怪的用词。
厨娘们宰杀大鹅......
最后定格在那一天的惊鸿一瞥:
绿萝窗前走过的香玉姨娘,故作风骚抬起的手,抚弄髻上步摇。阳光下,一道金光从她的纤细手指上一闪。
“砰”。
剪子砸在泥中,小莲跌坐在地,裙子也一并沾满了湿泥。
*
“你手下有个丫头要提前用掉探亲的机会,出府探亲?”
管家拨着算盘:“她家是哪的?”
“是我们府上的庄户。”负责花木的杂役婆子说。
“准了。”管家懒得看是哪个粗使丫头,随手批了。
拿到批条的杂役婆子骂骂咧咧着“多事精”回去,却见到小莲已经早早收拾好了包袱,坐在床上。
脸蛋苍白,身形摇摇欲坠,连听见婆子进门的风声,都险些跳起来。像一只随时会夺路而逃的小鼠。
她那个包袱,也只是装了几件衣裳,便宜的银首饰。单薄得没任何重量。
婆子把纸条揉成团砸她脸上,摊掌:“拿来。”
小莲刚倒出金锞子,婆子便劈手夺过,放在嘴里咬了咬,眉开眼笑。
等她回过神,却发现小莲已经拿批条,带着那个小包袱不见了。
“呸!”婆子唾了一口:“跑的倒是快,没福分贱骨头的黄毛丫头,土腥味还没褪呢,就急着去见那浑身沾着泥巴的爹妈!”
一个被贬下来的小丫头而已,她没有在意,小心地收起金锞子,喜滋滋地自去搓叶子牌。
*
天色昏暗了下来。
吴家庄里,村人陆陆续续结束耕作。炊烟缓缓从庄里升起。
“吴老爹,你闺女回来了。”一村人随口对扛着锄头,牵着牛回家的吴老爹说。
“瞎扯,我闺女在东府里当差呢!”吴老爹不以为意。
这个光棍村人挤挤眼:“可不是当差回来的?刚刚进村,我们还站那认了好一会!才三个月,瞧那脸比以前白多了,还胖了,怪不得都说进府过的是小姐日子!”
“瞎扯!你再编排小心我锄你!”吴老爹骂得狠了,但是听他说的这么有鼻子有眼的,心里也想:难道真是闺女回来了?
他加快了脚步,拉着牛往家里赶。
果然,远远看见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探头探脑。
老远就听到自家婆姨那尖利得叫人脑门疼的嗓子在嚎哭,隐隐缀着一个低沉、清脆些的哭声。
他栓好牛,不客气地轰散人群,挤进门去。
那光棍倒是没骗他。在炕上搂着自家婆姨哭得稀里哗啦的,可不就是闺女?
“大丫,哦,小莲,你这是咋了?被赶出来了?”吴老爹还记得那来挑下人的管事嫌“大丫”难听,给闺女改了名个叫“小莲”。
小莲麻木地走回来,待见了母亲抱住一场大哭。此时才像从一场噩梦里醒过来,擦干苍白脸庞上的眼泪,露出个勉强的笑:“不是,我是告了假,来探亲的。”
“咱家离府里也不远,你这才进去三个月就出来了,主人家不怪?”
“瞧你说的什么话,闺女刚走回来,你就上审呐?”小莲母亲吴李氏埋怨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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