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向欢，今年二十岁，是徽州首富祁门顾家的管家向群的儿子，也是顾家大少爷顾棋清的书童。顾氏是个大家族，直系旁系有三百余人。我说的顾家是顾氏嫡系祁门青云镇的大户。
自打我记事的时候起，听到最多的就是徽州人对我们大少爷的称赞。就说这长相，都是爹娘给的，咱们怎么就跟人家差了那么多呢！大少爷面容端秀俊逸，长眉入鬓，眼眸黑白分明，正如他的名字一般，眉眼间自成一派清明。他的鼻梁高挺笔直，薄唇轻启，贝齿若唇间含雪。他的嗓音温润，嘴角总是噙着淡淡的笑意。他待人彬彬有礼，君子如玉。
我虽然跟着大少爷读了几年书，可是天资愚钝，能想到的这几个词，还真是描摹不出大少爷风姿的十分之一二。说到读书，大少爷真他妈是个天才！顾家世代经商，顾老太爷，也就是顾大少爷的祖父尚儒，一来读书明理，二来家中有人做官，生意上也可以多加照拂，从他那一辈起，顾氏家族出了五个进士。顾大少爷读书经商两不误，四岁开蒙，五岁可以作诗，六岁双手算盘，七岁能写长赋，十四岁中了秀才，十六岁便中举，据说成了大明朝年纪最小的举人。要不是出了那事，我们大少爷二十岁之前必定能中进士，没准还是大明最年轻的状元郎，位列朝堂，光宗耀祖。
不过那件事之后，顾大少爷也无心科举了，一门心思的经商。其实他不经商也不行啊，不然这么大的产业就要断了传承。顾老太爷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是头榜进士，只是身体都不好，不到三十，竟都病故，也没留下一儿半女。老三，也就是我们老爷顾松霖，虽然也饱读诗书，却无意仕途，继承了家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娶妻生子，乖乖，生了三个儿子！我们老爷还算身体康健，可是夫人短命，三十出头就驾鹤西去了。老爷是个痴情种，受不了丧妻之痛，没多久就抹了脖子，也一命呜呼了。
顾老太爷年纪大了，一个儿女都没有了，只剩下三个孙子，大少爷顾棋清，人称神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为人谦逊温厚。二少爷顾熙明，自小顽皮，玩世不恭，游手好闲，虽然也没犯过什么大错，可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一个月三十天，二十八天是要泡在青楼的，那两天是顾老太爷给他锁了起来，他找个机会逃出去，再去青楼。三少爷顾知礼，虽然年纪还小，也能看出来是个大器难成的人，一向唯唯诺诺，缩头缩脑，一副猥琐像，再名贵的绫罗绸缎穿在他身上，都不像个富家少爷。
顾老太爷对大少爷顾棋清寄予厚望，大少爷也十分争气，十三岁便跟着家族中的长辈去南京经商，十五岁回来徽州，开始掌管顾家松萝山万亩茶园。茶，是顾家先祖发家的产业，是老本行。除此之外，顾家在徽州的酱铺，醋坊，米行，酒庄，桑园，田顷，以及酒楼，客栈，都是大少爷管事。顾老太爷想等着大少爷再历练几年，再让他接手顾家在南京扬州苏州杭州的绸缎庄，盐业，漕运，还有在福建的铁矿和造船，还要让他去东瀛和南洋扩展商务。
大少爷做生意善于审时度势，又顾全大局，经常提携帮助旁系的亲属，人品口碑都没话说。大少爷任重道远，前途无量。要不是出了那事，顾老太爷对大少爷那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诶，我们大少爷来了，不用我指是哪个，大少爷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你看他身长七尺五寸，一身霜青色长衫，水色直襟比甲，领口袖口都有精致滚边，绣着忍冬藤的暗纹，考究又不张扬。头戴黑色折角方巾，中心镶嵌一颗羊脂和田玉，走起路来，两条黑色的帽绳在身后格外飘逸。大少爷本来就面如冠玉，今天这身衣服趁得他肤色更加格外的白，玉树临风，长身玉立，温润如玉，还有玉什么来着？反正徽州人都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只能用来形容我们大少爷，其他谁也不配，连休宁祝家的那个混小子祝焱都不配。他当然不配了，除了长了个傻大个子，他哪里配得上我们大少爷，不过若不是他那龌龊的人品，除了我们大少爷，他配其他什么人，倒还是绰绰有余的。
“向欢，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出神？走了。”大少爷走到我身边，让我跟上。
“哦。”我赶紧跟在后面，我这傻样儿，要是换了别的主人，早就骂了，可是大少爷不会，他长相和性格都像极了已经去世的夫人，对我们这些下人非常宽厚，从来不拿主人的架子。
今天的风有点大，大少爷的衣衫被吹得飘起来，显得空荡荡的，也越发显得大少爷清癯瘦弱，就连他头上的帽子都好像大了一圈。我有点担心大少爷会不会被风吹走。
其实以前大少爷没有瘦成这样，也没有现在这么白。我刚被爹送到顾家的时候，我才八岁，大少爷十三岁，老爷和夫人也都还在。那个时候他和其他少年一样，皮肤是青春的浅蜜色，泛着光泽，眼神也是无忧无虑，笑意盈盈。后来老爷夫人没了，他肩上的担子也重了，人就越来越沉稳。
不过让大少爷改变最大的还是那件事。我这么多年只见大少爷哭过三次，一次是夫人去世，一次是老爷去世，还有一次就是那件事。那件事之后，大少爷的心就凉了，身子也垮了，面色就越来越苍白，人越来越瘦，阴雨天或天冷一些，他就会腰酸腿疼，一身病痛。他一个人的时候，眼神中总是带着凄凉落寞，真不像一个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那件事到现在也四五年了，大少爷只是日渐憔悴。
“就是前边。”大少爷指着前边一家饭馆提醒我。
那是城外官道上一家饭馆，是今年刚开的，也是顾家的产业，是旁系一个远房的三叔张罗的。我们走进去，里面人很少，或者说除了我们就没有其他客人。
“大少爷！”掌柜的立刻就认出了老板，“你怎么来了？”他可能觉得这种小店，连顾家三流的店面都算不上，大少爷怎么会亲自过来。
“正好路过，吃饭。”大少爷微笑着回答。
“请上座！”
大少爷坐下，轻轻捶了捶膝盖，今天走得有点远了，他有些吃不消。还是因为那件事，之后大少爷的腰不好，很少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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