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冬日的阳光很足，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不远处传来蹴鞠的喧哗声，热闹而嘈杂，金家聂家的两个修士因为抢球大打出手，互相饱以老拳，被罗青羊姑娘带着几个保卫处员工硬生生分了开来，各自罚去浇水，浇不完三亩地不许吃饭。
靠在战俘营的长椅上，金子轩心中忽地掠过一个念头：也许这样，也不错。
他真的累了。这仗，他本不想打，更不想打到现在这个地步。战争已经持续半年了，这半年来，支撑金子轩对抗如影随形的疲惫与厌倦的，只有金夫人当初那一句“嫡子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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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总是笑眯眯的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笑着问道：“子轩公子过得可还适应？”
金子轩勉强一笑：“还好，小虞，今天怎么有空来战俘营？”
小虞的笑一向令人如沐春风，即使是俘虏金子轩的时候也是如此，这令金子轩恨不起他来。
当时，夷陵境内的军队被包了饺子，金光瑶率众前去打开一个突破口，接应联军撤退。指挥部附近一时兵力空虚的当口，四周同时响起了凶尸那恐怖的咆哮声。
金子轩拔出岁华，就要拼个同归于尽之时，十七八个凶尸扑了进来，叠罗汉一样死死把他压在了底下。
就这么，金家血脉最纯正的继承人，被一个无名小卒“请”回了战俘营。
小虞像是看出了金子轩真心想问的话，微笑道：“抱歉，您父亲那边，还没有消息。您也知道，此前我们不断地对外宣传我们的战俘政策，但除了当年穷奇道的那些人之外，根本没有人信，但那些人，差不多早就都被子轩公子以惑乱军心为名处置了吧？”
金子轩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无比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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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自食其果。
修士们跟随着金聂联军来到乱葬岗围攻夷陵，满心想着剔除了这个最大的毒瘤，天下野火当无源自灭。谁知，火种早已遍地。趁着那些修士劳师远征乱葬岗，清河、兰陵、据说每一面红色的旗帜下，都有一个夷陵鬼专的学生。
留在金鳞台的金光善大发雷霆，一方面利用他们在民间的影响力，传播无数的谣言，什么凡是土地多过五亩的都会被杀掉，什么你家的女眷都要被绑走、什么战俘部分高低贵贱全都被魏无羡血祭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负责在全军上下落实这个谣言的，就是金子轩自己。如今他落在“定然已被血祭以召唤邪祟”的地步了，虽然同在战俘营中的那些修士依旧对自己礼敬有加，但那眼神中的鄙夷，就像一把把刀子戳在金子轩的心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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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虞安慰道：“不过子轩公子也别急，联军放缓了攻击，听说确有是否停战以换回金公子的争论存在。子轩公子便在此处安心等消息吧，放心，应该不会等太久的。”
金子轩却摇了摇头，疲惫道：“有不少人在等我死呢。他们对你们的恨，可远超我金家。我若死在这，父亲必与你等势不两立，他们自管躲在后面，等我金家与你等两败俱伤。”
小虞微有些讶异：“金公子，你从何知道此事？”
金子轩捂住了脸，闷声道：“我这才知道阿瑶为何定要想办法驱那些修士为前驱。” 他闷声笑了两声，“亏我当时还责骂他小人心性，现在看来，是我天真。”
小虞拍了拍金子轩的肩膀，安慰道：“金公子，你是个好人、好丈夫、好父亲，何必上赶着去做政治家？” 却又挠了挠头，“哦，对了。子轩公子是嫡子。唉，家族制就这点不好，逼着好人搞政治，逼着恶人做好人，要不我当年何必上这个乱葬岗。”
金子轩心起好奇，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从来没听过你。”
小虞微微一笑：“我是眉山人。”
“眉山虞氏？难怪……”
小虞打断道：“您就当我是小虞，不用考虑您妻弟的事情。江宗主也没太在意我是他远房表弟这种事。”
远房，江澄不在意，何必上乱葬岗。这几句话加在一起，小虞的身份已经很明白了。眉山虞氏虽强悍，但庶出偏房子弟的日子想必也是不好过的。真不知这乱葬岗一山的歪瓜裂枣、歪门邪道，怎么在他温退思手下就摇身一变，直能与百年仙门抗衡了？
金子轩不禁又回想起自己还站在在指挥官的位置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幼稚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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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琅琊一战，金子轩也上过战场，见识过那尸山血海的惨象，也曾带着麾下门生纵横披靡，本自信哪怕夷陵老祖招出满山的邪祟凶尸来，他也有的是手段应付。
但这次的对手就像一条灵活的毒蛇，避实击虚、招招致命。联军的背后还有无数双狼一样阴森的眼睛盯着他们的粮仓和粮道，随时准备着从他们身上撕扯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金子轩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意识到这次的战争已不再是当年的伐温之战。可那时，伤亡，尤其是那些小家族的伤亡，已然称得上惨重。
若非有金光瑶的帮助 —— 甚至可以说，只有金光瑶一个人，才能跟得上敌方指挥官那诡谲多变的作战风格。
然而金子轩不能给金光瑶太多的表现机会，这是他们之间的身份所决定的。这让愧疚长期折磨着金子轩，好在金光瑶总是微笑着领命，微笑着称不妨，微笑着保持着一个家臣、下属应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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