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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谈间，忽见两男一女结伴走了过去。头前那人金子轩是见过的，竟是在金家做过一段时间客卿的薛洋，战端一起便不知所踪了，金光瑶还骂过薛洋忘恩负义贪生怕死，谁知竟到了这里。
“他要去哪？” 金子轩话问出口，才想到这不是他一个战俘该问的问题。
小虞随口答道：“哦，栎阳。”
得到了答案，金子轩心中却是冰凉。将军机随口告诉俘虏，这通常意味着，他们根本没有打算把俘虏放回去。小虞却似是又看穿了金子轩的心思，安慰道：“子轩公子不用着急，这并不是什么军事机密。”
金子轩这才意识到，现在几乎满天下都是他们夷陵鬼专的人，不过是又派一些人去各家后方捣乱，哪里算得上什么机密。像是薛洋准备如何通过联军防线这种事，才是真正的机密。就算他问了，也得不到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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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对话就那样匆匆结束了，此后，再没有人来看过金子轩。小虞没有来，薛洋没有回来，魏无羡也没有来过。金子轩就像被遗忘在了战俘营里。
战俘营里偶尔会来一些新人，带来战局的新消息，譬如金光善责令金光瑶不惜一切代价“攻克残匪、救出金公子”，又譬如栎阳常氏留守的庄子被攻破了，一番公审公判之下，咔嚓嚓数个人头落地，家主常萍当场呕血盈升，跪求敛芳尊替他主持公道 ……
也偶尔会有一些人离开：有的穿着他们来时的衣服，有的则换上了夷陵鬼专的校服。
冬去春来，春草生长，陪伴着金子轩的除了一些同样被俘且忠心耿耿的门生客卿外，就只有那口众人早已习以为常的大黑锅。
管着整个战俘营的，是罗青羊和保卫处员工们。罗青羊和金子轩有过几面之交，更有屠戮玄武洞中共患难之谊，待人也宽和，金子轩的日子过得却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只是每每想起当年自己高居主座，而绵绵只不过是家奴之女，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时至今日，却要和其他战俘一样受绵绵的管制，仰人鼻息，心中难免不平。
但时日久了，这不平却也渐渐淡了，特别是罗青羊几次严词制止其他战俘对他冷嘲热讽，乃至刻意欺凌之后，金子轩渐渐也能体会罗青羊在金子轩初来那日便对他说的那句话：金公子，到了这里，只有人，没有凭血脉分别贵贱的牲口。
就当金子轩逐渐适应了当前的生活，只是夜深之时难免会思念妻儿的时候，小虞的再次到来，带来了一个令他几至昏厥的消息：
“子轩公子，很抱歉地通知您，您的父亲去世了，据说是夜半借酒浇愁，失足从金鳞台上滚了下去，撞到了头部。如今葬礼已在金鳞台举行，由令堂和敛芳尊主持。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们会尽力帮助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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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痛交加之下，金子轩问出了一个他也不知道为何要问的问题：“小虞，你说实话，那天，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指挥部的？”
“看你们的传令兵来回的方向、物资运输的方向一类的。当初温主任开过一门军事理论基础的课，这些都有讲过。” 小虞的微笑无懈可击，“您可以去查看我们的任何一个档案，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说谎。” 金子轩哑声道，“你在说谎。”
小虞的话轻而柔，像是哄孩子一样：“子轩公子，你是个好人、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何必上赶着去做政治家？”
金子轩被这说话的语气刺得一个激灵，猛地想到了当年云深不知处那个血肉模糊的苏涉，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是如出一辙的同情。
可这时的金子轩，却再也喊不出那一声“杀了他”。
他仿佛被浸泡在了冰水中，随着自己一点点向下沉，沉向寒潭的最深处，看着光缓缓地离自己远去，逐渐缩成一个小小的光点。他感受到了身下那凝重的黑暗与刺骨的冰寒，那是自远古便存在的黑暗与寒冷，伴随着每一个自称为人的生命，缠缠绵绵，永无尽头。
光消失了，耳边似乎隐隐传来什么人焦急的呼喊。
够了，都够了，倒下的时候，金子轩想，让我歇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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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来时，金子轩感到自己的右手正被什么人牢牢握着，转向床边，看到江厌离那双目红肿，满是眼泪的脸上，猛地绽开一个微笑：“子轩，你终于醒了！”
“阿离？” 金子轩喃喃道，他迟钝地环视四周，看到的却是夷陵鬼专校医院在山下搭的临时诊所。
江厌离忍不住抱住了金子轩，将他揽在了自己怀里，低声道：“子轩，我来看你，娘让我来看看你。你没事是真的太好了，难过就哭出来吧，别憋坏了自己。”
金子轩牢牢抱着江厌离，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会像梦一般离他而去。他的目光转向门口，那里，温情抱着他的儿子金凌，缓缓向他们走来。金凌乍开两只短短的胳膊，欢笑着，喊出一声“阿爸”，从温情手臂中睁开，扑进了金子轩的怀里。
抱着妻儿，金子轩再也压抑不住，咬着下唇，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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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不想知道了，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他只想活在这光明的世界中，和阿离一起，和阿凌一起，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谁爱拿，便拿去吧，连同那份权势、那份富贵、那份黑暗与冰冷，统统拿走吧。
他什么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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