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爷不在府中的时候, 颜一一没想到，白芷会来找她。
白芷五官清丽，肤色白皙，算得上是个养眼的美人儿。让她这么年轻就守寡, 颜一一打心底里为她不平。
颜一一说了声：“少奶奶来了。”正欲行礼，却已被白芷拉住。她浅笑着轻摇了摇头，柔声说道：“私下里, 便姐妹相称吧。什么少奶奶？你知道的，我与他……本就没什么情分。”
这个他，自然是指沈蓝，她名义上的夫君。白芷本就是为了给父亲看病, 才被迫嫁进了沈家, 她没见过沈蓝，和府中诸人也不大交往，除了婆婆沈夫人, 她几乎是个孤家寡人。
后来颜一一发现, 白芷私下里和她说话的时候，也不爱站在沈家媳妇的角度。这大概便是她打心底里对大少奶奶这个身份的反抗。
白芷拿着一块橘色银丝的布料，递给颜一一。“今日老夫人精神好些, 叫人从库房取了几块上好的布料，说是年节将近, 分给府中女眷们拿回去, 各自裁些新衣。”
这样好的料子若做了衣裳, 便是沈夫人和姨娘们平日怕也舍不得穿。颜一一没敢伸手, 府中的好东西一向轮不到自己，别白惹个没趣。况且，她始终没把自己当成沈府的女眷。
白芷似也看出她不敢拿，复又解释：“不仅你有，二爷屋里的素水也有，就连他春天里才得过门的新娘子夏小姐，也给预留了一份。流苏姑娘生得好，自然是不挑颜色的，只是我私心里觉着，妹妹肌肤胜雪，若是穿些暖色的衣裳，必然气色更佳。”
她说起话来轻言细语，委婉动听，又是出身寒门，丝毫没有少奶奶的架子，倒让颜一一过意不去了。
她连忙从白芷手中接过，道了声谢。“姐姐挑的颜色，必然错不了。”
她如今还算不上正经主子，而白芷是长房长媳，她与白芷是不能姐妹相称的，这也只能是在私下里。颜一一加了一句：“是流苏高攀了。”
“你别这样说，”白芷本就文静，此时笑意赧然，“是我平日里太孤单，除了婆婆，也没人做伴。如今有了你是四爷屋里的人，你可别怪我来得唐突。”
看来，白芷是没拿她当丫鬟看，倒是诚心示好，想和她交朋友。
“如今二爷那边还有个素水，我原当待你与她一视同仁，只是……”白芷顿了顿，抬眼看着颜一一，倒是快人快语，“只是我不大喜欢她。”
“为什么？”
白芷秀气的双颊微红，缓缓说道：“前些时老夫人病了，我闲着无事，也常去请安。我可是亲眼看着二爷和她……好上的。”
这“好上的”三个字，内涵可是相当丰富。老夫人在病中头晕眼花，白芷可是耳聪目明的，只怕他俩那点眉来眼去、动手动脚的事，没少落在白芷眼里。白芷虽然名义上嫁了人，实则还是个清白的大姑娘，她不脸红才怪。
颜一一表情怪异地抬眸，与白芷对视一眼，俩人竟是各自掩唇而笑。
自这日起，白芷得了空便会偶尔来永清苑与颜一一小坐一会儿。只是她性子腼腆，平时言语不多，颜一一有时候会觉得，和她相处得多了，自己都变得淑女起来。
沈四爷有些日子没来找过颜一一了，不过衣食用度上，倒从来无人苛待于她。颜一一觉得，这段日子哪里都好，只有一处不好。——门不好。
这门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回沈四爷摔了一次，后来又让她给摔了一次，她好像总觉得，屋里豁风，冷飕飕的。
沄城的冬天很冷，眼下，又已经到了最冷的节气，颜一一即便是坐在屋子里，火炉生着，手炉抱着，还是觉得冷。
沈四爷这日刚打外头回来，见府中的雪景甚好，便打发了赵成自个儿先回去。他今日在霜色的锦服外头披了件墨色的斗蓬，风毛出得极好，衬着他的肤色莹白如凝脂一般。
他撑了把伞，在永清苑的池边踽踽独行，身后两排蜿蜒的脚印延伸到白茫茫的尽头。前边院墙上积了厚厚的雪，三两只红梅斜逸而出，寒风送着幽幽梅香入鼻，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身带梅香的女子。
就像是有感应，身后有人飞跑而来。沈四爷举伞回眸，便看见了他正想着的人儿。
颜一一在雪地里一路奔跑，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气喘吁吁，被狗撵一般狼狈。可是她在沈四爷眼中，却是娇喘微微，衣带翩翩，双颊酡红似梅花带露，青丝拂动随风起舞。
他看着她，就想起那句“映雪似花飞”，当真人比花娇。
颜一一跑过来的时候，被他一把拽住。近了他才发现，她吐息中尽是酒气，脸上的白里透红不是风吹的，也不是胭脂色，而是酒后奔跑造成的。
她轻轻扬着头，细碎的喘息将属于她甜美的味道和清冽的酒气尽数喷洒在他的胸前。她嫣红的唇微张着，眼波水润，像一条被捉上岸，正拼命呼吸的美人鱼。
她的一只手被他拽着，另一只手上，还攥着个酒瓶。那酒瓶子就很精致，一看就知道是难得的好酒，而且，应该不是永清苑的存酒。
“跑得这么急是要做什么？”沈四爷蹙着眉，一脸疑惑，“难不成……偷酒喝，让狗撵了？”
颜一一也不答话，一边让自己的气喘匀了，一边大方地把酒瓶子递给沈四爷。“你也喝一口，很不错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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